快开到谢桥学校时，邓霄突然睁开眼睛：“王哥，今天我进派出所的事，不要让谢桥知道。”
“你放心。”王跃在熙熙攘攘的车流中向右并道，一掀眼皮，“不过这事儿还没完，等我待会找你。”
“哎，知道了。”邓霄笑了笑，打开车门下了车。
接到谢桥时，谢桥自觉地收起了伞，邓霄把自己的伞撑在两个人头顶，一起向外走，邓霄还没来得及把今晚去王跃家吃饭这件事说出来，谢桥就忽然皱起眉头，十分敏锐地吸了吸鼻子，问道：“哥，你今天去哪儿了？”
邓霄心内苦笑，心道这孩子还真是个狗鼻子。
他闻了闻自己的外套，只闻到了一点淡淡的烟草味，应该是在派出所沾上的，但是按理说他每天都在台球厅混着，身上的烟草味应该早就淹入味了，想必这小子是在诈他，于是邓霄糊弄道：“就在台球厅里啊，跟人打了几场球，今天天气不好，我能去哪儿。”
他说完这句话，习惯性地拍了拍谢桥的肩，然而谢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撸起他的袖子。
谢桥这一抓正好抓在他的伤处，邓霄一个不注意就“嘶”出了声。
谢桥看到自己这位声称“心里有数”的大哥手臂上一大片骇人的淤青，脸色都变了，当下甩开他的手，独自一个人往前面走去。
邓霄看到谢桥忽然变白的脸色，一阵心肝颤动，赶紧追了上去，拉着他的手臂让他走慢一点：“下雨呢，走慢点，听我说，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这一道伤，没伤筋没动骨，你看。”邓霄一边说，一边把自己两边的袖子都拉了起来，递到谢桥眼前。
谢桥瞥了一眼，邓霄皮肤白，虽然他的本意是展示自己确实只有这一道不小心，但实际上淤青泛着紫红，伤处又很长，在皮肤上显得更加严重。
谢桥咬着牙说：“钢筋打的？”
邓霄连忙用手比了非常小的距离，说道：“才这么长，也挺细的，他拿出来的时候我差点都没看到。”
“没看到？”谢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到他哥为了安慰他居然还带着些笑，狠狠地一扭头，继续往前走：“要是他掏出来的是把刀呢，你也没看到是吗？”
谢桥说这句话的语气并不好，属于被传统家长听到一定要倒拎着揍一顿的水平，但是邓霄却愣了，站在原地几秒没动，因为他看到，谢桥扭过头去的时候眼睛分明红了。
他居然把谢桥惹哭了？
邓霄忽然不安起来，快步了追上去，一把拉住谢桥的手腕，谢桥还是不看他。邓霄只能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脸，强迫他把头转了回来。
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只不过一瞬工夫，那一点薄薄的水膜已经无影无踪了。
邓霄笑了笑，手上用了点力，把谢桥脸颊的肉挤在手心，说道：“你个小狗鼻子，怎么什么都能被你发现啊。”
谢桥忽然觉得无可奈何，喉头堵着，就只能在心里悠悠地叹出口气。
这个人的眼睛望着他时，还带着笑意，好似很认真，但又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恐惧，谢桥看着他，预感自己的眼睛要红，于是眨了眨眼，忍住了。
细细的雨声打在深蓝色伞面上，秋风席地卷起。
谢桥一直等到心头梗着的那股难以言说的悲哀感觉散去一些，才开了口，带着些心灰意冷的意思：“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说的太多了，对不起。”谢桥说完这句话，转身又要走。
邓霄却像拎小鸡一样拎住他的后脖颈，没让他走出伞下的范围，他说道：“你是我弟啊，你管我的事儿我高兴。”
谢桥却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语焉不详，眼睛望着别处，琉璃似的眼珠倒映着碎影，邓霄一把抄过谢桥肋下，把他向上提溜起来，谢桥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邓霄磨了磨牙：“看你这小子到底有几斤几两的心事。你才几岁啊，想那么多干嘛？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你哥没那么容易出事，也没打算中途嗝屁丢下你不管。”
谢桥一时语塞，拍了拍邓霄的手，“你放我下来。”
“不放。”邓霄一手撑着伞，一手抄着谢桥，向王跃停车的地方走去，“认清一下现实小谢同学，不认我了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谢桥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然而还是没说出口，只能听着邓霄数落：“我从小被**着长到这么大，好不容易有机会了，早就想试试**别人的滋味了。闹脾气可以，别动不动就想着自己走，你还想甩下我？”
谢桥：“……”
邓霄继续说道：“对了，你**的比亲哥还要亲的哥准备告知你一件事，今天晚上咱们不回家，得去王跃哥哥家吃饭，知道了吗？”
谢桥忽然停止了挣扎，问道：“为什么要去？”
邓霄：“因为他算是我们的大哥，今天也帮了我一个忙，跟对我们好的人还是要互相走动一下的，这是基本的礼貌和人情，明白？”
谢桥点了点头。
邓霄打开车门，把谢桥放在后座上，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车里。
王跃等人等得玩起了象棋，见他们过来，头也没抬：“你俩在那儿还演了出电视剧啊？挺精彩。”
邓霄和谢桥：“……”
王跃棋下得臭，眼看着又要输了，干脆把手机塞给邓霄，又被邓霄转手给了谢桥，谢桥接过手机玩了起来。
“得嘞，矛盾解决完了咱就回家。”王跃吹了声口哨，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座的谢桥，短短一段时间没见，这小男孩长得更精致了，方才淋了雨，额前的头发微微湿润，更显得俊俏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王跃：“几天不见，小谢长高了啊。”
谢桥实事求是：“长了一厘米。”
“男孩子长个子就是快。”王跃没话找话，看谢桥在帮他下象棋，就说道：“小谢爱下象棋？”
“不爱。”谢桥的眼睛没有离开屏幕，他下棋下得极快，基本上对手刚刚落完子，他的下一步棋就又下出来了，压力频频给到对手那边。
没过多久，胜利的音效就响起来了，谢桥拒绝了对手再来一局的请求，把手机按灭放在了驾驶座旁的杂物匣。
王跃：“不喜欢？不喜欢还下得这么好？跟谁学的？”
他一连串三个问题，前两个都没有意义，于是谢桥只回答了最后那个：“我妈妈有很多象棋书。”
“自学的啊？”王跃愣了，“这有点牛逼啊小谢，等到家了咱爷俩杀两盘。”
谢桥没有说话，抿着唇点了点头。
邓霄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想象不到谢桥是在什么情况下想念自己的妈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家里搜罗妈妈留下的遗物，甚至到了去看枯涩难懂的棋谱的地步。
等到了王跃的家里，王卉之抱着女儿迎了出来，从鞋柜里拿了两双崭新的拖鞋，虽然不是过分热情，却很亲切地说道：“回来了啊，外面冷吧？”
王跃的女儿王茗趴在自己妈妈肩膀上，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就见两个陌生人进了家门，撩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王跃上前一步，把手心搓热接过王茗，抱着她靠近谢桥：“不认识了？”王茗的眼泪不要钱似的滚滚落下，泪眼朦胧地瞅着面前的小哥哥，王跃抓住她的小手，轻轻地在谢桥脸上虚虚地搭了搭，“认出来了没？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小哥哥的吗？”
王茗很有做花痴的潜质，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豆大的眼泪瞬间被锁回了眼眶里，伸着肉乎乎的莲藕似的手臂就要谢桥抱。
谢桥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王茗的小手只是很轻地碰到了他的手臂，一股奶膻味热热地包裹住了他的鼻尖。
他一扭头，发现邓霄正在笑盈盈地看着他，带着些鼓励的意思，“试试，小孩子很好玩的。”
谢桥这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小娃娃长得很快，上一次明明还是个小小的肉团，这次就跟柳条似的拔长了许多，胳膊腿兴奋地乱蹬着，存在感极强，再也不能像上次一样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肉团来对待了。
邓霄解下围巾，凑近谢桥的脸，小声地说道：“你小时候也这么小哦。”
谢桥有些无语地说道：“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
“我见过，很可爱的。”邓霄有些得意，他上一世在那本书里看到过谢桥婴儿时期的照片，是个如出一辙的白胖胖的肉丸子，眼睛很大很亮，笑起来也有酒窝，跟无数的小婴儿一样，不识苦楚，天使一般。
邓霄想起来，心里就软软的，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谢桥的脸颊。谢桥愣了一下，很神奇的是，一路上憋在心里的郁结都被这一指头戳得烟消云散。
谢桥忽然意识到，邓霄好像真的很爱惜他，这样的哥哥，应该不会舍得离他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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