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谢桥!等等我!”
孙胜男一边喊,一边气喘吁吁地狂奔。
他实在是太大嗓门了,谢桥戴着耳机都没办法装没听到,只能捏住自行车闸,一条腿支住车子等着。
“哎呦,我都追了你一路了,你真没听见?”孙胜男手捂着肚子,“我跑岔气了都。”
谢桥指了指自己挂在脖子上的耳机:“真没听见。”
孙胜男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大度地摆摆手:“算了。你刚下课?”
谢桥点点头。
孙胜男见他背着黑色双肩包,很熟络地上前拍了拍他:“作业借我抄抄?”
谢桥:“没带。”
“我不信。你背书包干嘛?”孙胜男十分不见外地去拉他双肩包拉链,嘴里念念有词,“咱俩什么关系啊,快别跟我客气。”
谢桥有些无奈地任他翻。
对孙胜男这种社交悍匪,他不是没有试图抗争过,小学的时候还好,他们也就是普通同班同学,自从初中两个人分在一个班,孙胜男就像个牛皮糖似的,死死粘在了谢桥身边,不管谢桥再怎么刻意保持距离,这人都好像感觉不到似的,以谢桥最好的哥们自诩,小小年纪就收到了不少情书——帮谢桥收的。
上高中以来,他们倒不是同一个班了,谢桥在实验班,孙胜男在普通班,中间隔了一个楼层,但是孙胜男还是有事没事上楼找谢桥玩,顺便抄抄作业。
谢桥从一开始的有些反感,到后来的无感,再到现在的习惯,对孙胜男的各种悍匪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孙胜男强行拉开谢桥的书包拉链,却见里面只有两本琴谱,失望地撇了撇嘴,“行吧,那我明天下午去你哥店里找你,你把作业带来给我抄。”
谢桥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警觉地向后望了望。
十字路口人车繁忙,行人行色匆匆,车水马龙。
“你看什么呢?”孙胜男也跟着向后看,纳闷地问道,“什么也没有啊。”
“没什么。”谢桥摇了摇头。
从上周三开始,他就总觉得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可是每次他回头望,都看不到有什么奇怪的人,他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可是被人注视的感觉却又清晰得不像是假的。
“哥们,你是不是最近神经有点紧张?”孙胜男很劳神在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要一起放松一下,我下午约了人去唱歌,你要不要来?”
谢桥重新骑上脚踏车,“不了,我去我哥店里。”
孙胜男一把勾住谢桥的脖子,被谢桥嫌弃地拍开了也没灰心,说道:“店里有什么好玩的?你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了,没必要一直缠着你哥哥吧?”
不提起邓霄还好,提起邓霄谢桥就想叹气。
邓霄在跟他闹脾气。
这是他认识他哥以来,他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生他的气,而且一气就气了快一个月,到现在看到他还要心梗。
为的是谢桥读高中的事。谢桥的成绩一直很好,之前总是不去上学,成绩都能在上游溜达,现在有邓霄做后勤队长精心照料,很有了点独占鳌头的架势。
邓霄其实是存了点私心的,如果书中的谢桥进入娱乐圈加速了他的死亡进程,那邓霄宁可谢桥不去做那个人人艳羡的大明星,能顺顺利利地读完书,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然后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就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谢桥这孩子,实在是人小鬼大,主意大得很。他居然偷偷改了志愿,放弃了省重点,反而一扭头报了一所市重点。
谢桥把录取通知书拿给邓霄看的时候,邓霄反复确认通知书上的学校名,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学校门牌,伸手捂住了心脏。
邓霄第一次对谢桥板起了脸:“谢桥,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谢桥当时正在店里帮忙整理包装和纸杯,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相反,他以为邓霄看到他填了距离茗饮只有百步之遥的高中时会惊喜,万万没想到这个惊喜居然快把邓霄气出心脏病来了。
他看到邓霄脸色不太好,好像忽然就苍白下去了,一把丢开包装盒,前去扶着他哥哥,焦急道:“哥,你怎么了?”
邓霄总算体会了一把传统家长的恨铁不成钢,他挣开谢桥的手,质问道:“你为什么报这所学校?”
“哦,这个啊。”谢桥见他不是身体不舒服,放心了,又靠回了沙发上,身体向后仰,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理所当然地说道:“这里离你工作的地方近啊。”
邓霄哑口无言,他当然知道谢桥选三中是因为离店近,他问这个问题,其实是想让谢桥反思一下自己的行径。但是谢桥不但没有反思,反而一副“我不报这所还能报哪所”的样子。
邓霄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你能不能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不要只看眼前!”
这几乎算得上是邓霄在书里遇到谢桥以来,对他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
实际上三中好歹也是一所市重点,很多家长都觉得孩子能上这所学校已经算是烧高香了,邓霄不是因为学校的级别生气。他只是很恐惧地发现,他跟谢桥在一起的这几年并没有削弱谢桥性格中病态的那一部分。
书中的谢桥一直都是一个因为随心所欲而黑料满天飞的人,但他性格中的随心所欲不是源于自在,而是源于他的无所谓。
他无所谓病痛,所以他酗酒到胃穿孔被送进医院的程度;他无所谓爱人,所以一直到死家里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可以倾诉消化不了的苦楚;他无所谓活着,所以他甚至最后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邓霄恨极了他的无所谓。
他已经尽全力去改变谢桥了,他希望谢桥可以变得更像一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谢桥这几年也如他所愿,不再像当年在医院里一样处处炸毛,虽然性格还远远称不上好,但也可以基本排除不懂事这个选项了。
于是邓霄心中的不安被收进了一个大盒子里。
当谢桥因为无所谓学校的好坏而填报三中时,总算是给他哥心里放了一串二踢脚,直接把邓霄收在盒子不敢细看的巨大恐惧给点燃了,把邓霄给炸了个彻夜难眠。
一晚上没睡着的邓霄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一中,想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补救,校方得知谢桥居然没有报他们学校时十分惋惜,但三中的录取程序已经走完,三中如果不转出学籍,他们这边也是无法接收的。
毫无意外地,谢桥对于转校这件事拒不配合。
邓霄忍无可忍:“你要真喜欢那家店,我把店盘下来送你吧。”
谢桥果断拒绝:“我不要。”
这小祖宗,谁知道他想要什么。
邓霄非常挫败。
他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我反思,因为邓霄发现,谢桥好似对未来并没有具体的期待,他把书读得很好,是因为他能够不费力地把书读好,他可以把钢琴学得很好,也只是因为他能够吃得下练习的苦。
他没有其他小朋友那样的愿望,比如将来当个科学家或者音乐家,他所取得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他可以,而不是他喜欢。
邓霄又是连着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基本上刚刚开始做梦,他的脑海里就会出现女记者在访谈里的话:
“作为年轻的影帝,他把电影里每一个角色都诠释得清楚而幽微,但作为他自己,他却不明白他自己。”
这句话播放完之后,他就会梦到谢桥的死亡,谢桥在他梦里的死法五花八门,有车祸死的,有跳进河里的,有从二十八楼跳下来摔死的,还有一次他居然梦到谢桥拿着刀,一块块地把自己的血肉割了下来,浑身是血地递到他嘴边,说:“哥哥,你是不是饿了。”
邓霄当场被吓得心脏骤停一身冷汗,立马翻身滚下床,打开谢桥的房门走到床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测他的呼吸。
那晚月色清白,透过纱窗朦朦胧胧地罩在谢桥的眉眼上,打下深深的阴影。
邓霄忽然发现,谢桥睡觉是很不安宁的,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偶尔还会发出很轻的小兽般的呜咽声,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恨不能立刻醒过来却被陷在了梦魇里一般。
邓霄望着谢桥的睡颜,在他床边站了二十分钟,谢桥的眉眼实在很能打,掐指一算,许导就是在今年找到他来拍电影的,很快他珍藏的这个弟弟就要曝光在万千观众眼中,谢桥马上就要拥有许许多多人的爱意了。
邓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愿意让谢桥被千千万万的人爱,只是他做得还不够好,他到今天都没能让谢桥拥有明确的人生坐标,这样的谢桥进入娱乐圈,是会迷路的吧?
可是他又不能阻止谢桥发出光芒,他是天生的明星,他的天赋不能因为邓霄的私心而被湮灭。
如果命运仍然走到了那个岔路口——邓霄半跪下来,用手指虚虚地按上谢桥的眉头,似乎想要隔着空气把他的眉间解开似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个岔路口,邓霄想,那我就来做他的坐标。
不管谢桥是要往东西南北中,只要一抬眼,都能看到他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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