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霄第八百次拿起手机看，发现还是没有来自谢桥的消息，从他坐上公交到现在早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爬也该爬回来了。
邓霄想了想，决定放弃抵抗，遵从本心做一个惹人讨厌的家长，于是他拨通了谢桥的电话。
电话才刚刚响起一个音，就被对面按断了。谢桥没接。
邓霄握着手机沉思了两秒钟，然后把自己变成了一阵旋风，先卷到厨房把炖排骨的锅调到最小火焖着，然后卷到卧室换了衣服，最后咣当一声卷出了门。
“你考虑一下，你认识我的吧？”许落山说道。
谢桥脚步都没停顿一下。
许落山背着手看着谢桥越走越远，吹了吹胡子，冲爬起来的女孩招了招手，然后自己先追了上去。
“你自己拿不定主意，我们去找你家长谈吧。”许落山说，“你带我们联系你家里人。”
谢桥幽幽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用，我拿得定主意。”
“哎，你这个娃娃，别这么说嘛。”许落山为了真挚地与谢桥对视，只得倒退着走，女孩只能搀着他，免得他一下厥过去扭着自己的老腰。
许落山继续循循善诱：“我们没仇没怨，关系处得也蛮不错的，没必要上来就拒绝吧？”
他话音还没落，就只能急刹住脚步，因为谢桥站定了，谢桥的视线从许落山和女孩的脸上扫过：“你们方才演那出戏给我看，我大概也能猜到一点，很抱歉，我没兴趣。”
许落山愣了愣，这个拒绝理由是他没有想到的，于是下意识地就说：“不是那样的。”
谢桥很给面子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要走，然而一转身，就见邓霄鬼一样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谢桥：“！”
他们此时正站在这条阴暗街道的尽头，前面就是大马路，路灯的光透过来，正照在女孩五颜六色大染缸似的脸上。
邓霄一手把谢桥拖到自己身后，谨慎地后退一步，冲那恐怖片设定似的一老一少说道：“你们谁？”
许落山在蓝帽发过来的视频里见到过这个年轻人，好像是谢桥的兄长，于是他回头对女孩小声说：“把你那脸上擦擦。”然后又上前一步，伸出手道：“我是许落山。”
邓霄犹犹豫豫地伸出手，飞快地碰了一下：“……你好。”
邓霄这个反应出乎许落山的意料，他怀疑邓霄没认出他来，这一家子怎么回事，平时娱乐新闻是一点都不看的吗？
那他们平时在家看什么，报纸吗？
许落山咳了两声：“我是拍电影的那个许落山，希望能跟谢桥监护人聊一聊，我们很希望谢桥可以加入我们的剧组。”
“许导？”邓霄立马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就是给谢桥星途奠基的许落山，他正要说什么，谢桥拉了拉他的衣角，说道：“哥，咱们走。”
邓霄纳闷了：“你不想去？”
谢桥摇了摇头。
这个发展是邓霄没有料到的，谢桥看到他哥此时的犹豫，又说了一遍：“我不想去。”
谢桥这个反应，邓霄也不能在现在多说些什么，于是对许落山说道：“抱歉了。”
“等等。”
许落山上前两步，把自己的名片塞进邓霄的兜里，“如果你们以后改变主意了，就打我电话，未来一周我都在陵市，邀请谢桥参演我是认真的。”
邓霄没说可以也没说不行，冲许落山礼貌地笑了笑，就带着谢桥离开了。
一路上谢桥都很沉默，邓霄也没多问，他打开客厅的灯，换了拖鞋，胡乱撸了两把谢桥的头发，就转身进了厨房。
排骨炖的时间很长，满屋子都是肉的香气，阳台有迷迭香开了花，清清甜甜的。
谢桥也跟了进去，邓霄打开冰箱：“现在还饿不饿了？”
“饿。”
“那也不能多吃，”邓霄拿了冷藏的面条出来，关上冰箱门，拿出小锅加水，“现在太晚了，吃多了对胃不好。”
“嗯，那就一碗。”谢桥很乖地应道。
邓霄转头看了这个已经不算小的小朋友一眼，谢桥的脸色称不上好看，苍白得仿佛带了一丝病气，嘴唇也没有血色，看起来在路上一定经历了什么，但是邓霄同样也知道，谢桥不想说。
邓霄把面条下进煮开了的锅里，盯着细白柔软的面条在沸腾的水里混乱地翻滚，忽然轻轻地开了口：“你为什么不想去拍电影呢？”
作为全世界最了解谢桥命运的人，邓霄知道只要谢桥去了，他璀璨的人生就会正式拉开序幕，那些他没有意识到的天赋会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是个天生的演员，也注定在聚光灯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谢桥：“我不喜欢。”
邓霄微微屈着一条腿，让自己尽量更低一点，说道：“你不喜欢许落山？”
“不是。”
“那你是不喜欢拍电影？”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呢，”邓霄很轻地笑了一下，“告诉我好不好，我猜不到。”
谢桥看着邓霄，半晌才移开眼睛，“我不想要变化。”
邓霄有些疑惑：“什么变化？”
谢桥没有回答，只是很快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里有转瞬即逝的什么东西，邓霄想要抓住，但只是愣怔的片刻，门被轻轻地推开，谢桥已经出去了。
他一边将面过了冰水，一边思索谢桥方才的话。
书里的谢桥可是想都没想就上了许落山的贼船，为什么现在的谢桥这么排斥，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存在？
邓霄被这个想法惊了一下，筷子没夹住，一撮面条落进盆里，溅了他一身的凉水。
但是这个念头好像有魔力，邓霄的思维绕来绕去，但好像是被强磁铁吸住的铁，最后总是会落在这条臭不要脸的猜测上。
于是他厚着脸皮想，如果真是因为自己——他飞快地往客厅里看了一眼，谢桥打开了电视，正在面无表情地听主持人播报新闻。
——如果真是因为自己，邓霄一巴掌抽上，暗骂道：“如果真是因为你，你还不如赶紧把自己切吧切吧谢罪。”
邓霄只是想让谢桥活下去，但他不想因为自己而让谢桥变得平庸。
排骨被炖得都已经脱了骨，埋在浓厚的骨汤里，胡思乱想的时间里，邓霄凭着肌肉记忆还做了菜码出来。
谢桥虽然声称自己很饿，但吃起东西来还是慢条斯理。
邓霄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视线从谢桥的头发丝看到他的手指。
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谢桥不应该被他困在老旧房子的一隅，这是对他生命的辜负。
他邓霄不过是万千喜爱谢桥的人中的一个，这样的谢桥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那样即使有一天自己作为局外人再次被踢出这个世界，他也可以放心了。
.
看到门口那人的时候，邓霄毫不讶异，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冰桶咔哒一声放在流理台上，对柳妙妙说：“我出去一下。”
现在是早上，还没到营业时间，店里没客人，柳妙妙低着头玩手机，头也没抬：“好，去吧。”
“等一下等一下，先别走，”戴着鸭舌帽的许落山仔细地研究着门口的牌子，“哪个好喝……我尝尝你们的招牌奶茶吧？”
邓霄只能回到柜台里，替这位大导演做了杯招牌奶茶，然后拉住了捧着奶茶心满意足地准备向外走的大导演，用指尖敲了敲二维码：“18块。”
许落山愣了一下，拍自己的头：“习惯了，忘了小许没来。”
他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付钱，然后很很满足地要往卡座上坐，见邓霄还在一旁站着，指了指对面的位子：“你坐。”
邓霄：“这里有熟人，如果您是要谈事情，我们去外面，当然了，如果您只是来喝我们店的招牌奶茶，那您随意。”
许落山二话不说，勾着邓霄的肩膀向外走。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加长的保姆车，见到他们出来，车门立刻滑开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子跳下车迎接他们。
“许导。”女孩想接过许落山手里的奶茶把他扶上车，许落山示意不用扶。
两人坐定之后，女孩在邓霄面前摆了一杯茶，就坐到了前排。
“我就开门见山了。”许落山单刀直入，“我希望你能帮我们争取谢桥。”
“这个先不说。”邓霄说道，“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许落山愣了一下，把昨天的情况大致讲了讲。
“……大概就是这样，”许落山重新拿起奶茶，“如果之前我们是看上了他的外形，现在就是看上了他的反应，看得出来，他不是因为正义感，我们需要那种失控。”
邓霄：“你们需要失控？”
许落山：“是的。”
邓霄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道：“你们既然能看出来他的反应不是因为正义感，那能不能看出来是因为什么？”
许落山不是很在意地道：“某种心理应激吧，可能有过什么不好的童年经历。”他说到这里，看到邓霄手指攥了起来，又分析道：“加上他现在跟你一起生活，而不是跟父母，父母缺失的孩子容易受欺负，他是不是小时候被霸凌过？”
许落山不愧阅人无数，只是一个反应就猜对了七七八八，虽然出于对人性潜意识里的信任，他没有猜到更惨烈的事实，但基本已经差不离了。
邓霄松开手，捏住茶杯：“既然你知道他有童年创伤，还让他演你的电影，是不是太残忍了？”
许落山半天没有说话，反而是探究地看着邓霄，忽然说道：“你觉得自己是个好哥哥。”
“你时刻都关心爱护着你弟弟，生怕他受到什么委屈，也担心会拉扯到他的伤疤，所以行事处处小心。”
邓霄：“这不对吗？”
许落山微微带着笑，摇了摇头，“你应该看看谢桥昨晚的表现。”
他侧身打开屏幕开关，选了一段视频，点击打开。
画面近乎静止，只有镜头右上角的时间在流逝，鼠标在进度条上拖拽，很快，画面有了变化。
音响里传出女孩近乎惨烈的尖叫声和呼救声。
光影明明灭灭地映在邓霄的瞳孔里，直到许停打开车门狂奔而去，视频才被掐断。
邓霄偏了偏头：“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你觉得脓疮不去管它，它就能长好吗？”许落山一针见血，“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们大人，都需要花很长时间来自我排解消化，更何况那个人是谢桥，谢桥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你比我清楚。”
邓霄没有说话。
“你当然可以继续保护他，像无数个普通的家长那样，这是最简单的做法，只要假装痛苦不存在就好了，视而不见很容易。”许落山靠近他，压低声音，“你说，它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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