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沉难以形容她的心情,她站在最后一阶楼梯上,手里抓紧冰凉的扶手,随即加快脚步,三步并做两步走,站在了姜彻身边和女生慕羡的眼光中。
去往校门口的路上,不断有人频频回头,姜彻丝毫不在意,宋轻沉却稍稍敛眉,始终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快到校门口时,姜彻问她,“宋轻沉,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捡钱?”
“啊?好像也,没有。”
莫名其妙的问题,宋轻沉依旧认真地回答,忽而反应过来,抬头。
姜彻在笑,从一点轻笑,到捂着肚子扶住校门,似是看到她面上挂上潮红,才忍了忍,用手揉了一把她蓬松的小卷毛。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呆的姑娘?”
宋轻沉撇着唇角,用余光扫着身边的少年,不服气,“我、才没有。”
姜彻还在笑,走到校门口,从车座下拿出来一个蓝色头盔甩给她,“坐过摩托车吗?”
宋轻沉摇摇头,又点了点,将头盔挂在自己头上,大了一些,完全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她往前摸,摸到一个温热的手臂。
比她粗壮许多。
青筋暴起,凹凸不平,热度顺着她的指尖传到大脑。
她呀了一声,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下。
身边的少年嗤笑,也不揭穿,双手扣住宋轻沉的头盔,拨弄两下,露出她圆滚滚的大眼睛,盯了片刻。
“上车。”
宋轻沉没有坐过这么快的摩托,疾烈的空气钻进松垮的校服,贴着内衬迅速扩张,又迅速划走,凛风揪扯她的手指,耳边嗡嗡作响。
她面色白了又白,手指紧紧抓住姜彻的衣服。
姜彻一路左右横摆,开上了一座吊桥,对她说,“抱上来。”
宋轻沉还在犹豫,摩托车猛然一个加速,吓得她不管不顾的环上少年的腰。
“你,不会,无证驾驶吧。”
牙齿在打颤,声音在风中逸散,她本以为姜彻听不见,却听到他不屑的回,“早就拿证了。”
摩托车停在一个大型火锅店门口。
姜彻率先下来,又瞥了一眼后面腿软的宋轻沉,扶了一把,将人带下来。
火锅店还没有到上人的时间,偌大一个场内只有松松散散一两桌,宋轻沉举目看去,一眼瞧见跟在姜彻身边的二黄。
原来不是二人世界,是多人聚餐。
除了眼熟的五人组,还有几个宋轻沉没见过的人,热热闹闹的凑在一桌,有人见到姜彻进来,吹了声口哨。
“彻哥今天带着个生面孔啊。”
姜彻笑,推着宋轻沉的肩膀往前站,“介绍一下,隔壁班宋轻沉。说起来,还得感谢她,要不是她,老子怕不是要在门口站一上午。”
说着,又指着火锅摊上这群人,“别怕,一桌正经人。”
他率先拎出一个戴帽子的,“老李,这店里老板,年纪一把,天天装嫩。”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我不就比你大几岁,今天要不是我,你上哪答谢人家?上你们学校食堂?”
宋轻沉没忍住,扑哧一笑,小声嘟囔,“学校食堂也、也不是不行。”
这话旁人没听见,姜彻听了个真切,转头扫宋轻沉,“委屈我也不能委屈你。”
宋轻沉闻言,在水腾腾的白雾中脸上发热。
开锅后上了鲜嫩嫩的肉,二黄眼睛放光,扔下去半盘,“老李你不知道,学校食堂难吃得一比,那阿姨手一哆嗦,掉下一块骨头,狗都不理……”
话没说完,被人从后面踹了下椅子,“好好吃饭,别骂脏字。”
二黄的目光从姜彻身上转到宋轻沉,来来回回几遍,恍然大悟,“彻哥,你不会真对这小结巴有意思吧。”
姜彻拿着筷子夹菜的手指一顿,懒得搭理,叮嘱宋轻沉,“有什么爱吃的,跟我说,别客气。”
宋轻沉实在没有什么食欲,一桌子人用各种眼神暧昧的在她脸上转来转去,让她快化成火锅里的白烟。
被姜彻一问,胡乱一指,指到旁边一瓶啤酒上。
姜彻半眯眼睛,惬意的靠在座位上,半只胳膊搭上宋轻沉的座椅,“你要这个?”
宋轻沉低头,点了点,看也不看。
姜彻半揶揄,“没看出来,好学生也会喝酒了?”
宋轻沉骤然抬头,默默收回自己的手,窘迫地解释,“还、还不能,没到18岁的话……”
“姜彻,是人吗,这么嫩的妹妹也下得去手。”
姜彻懒洋洋地回,“老子也才刚成年。”
老李转向宋轻沉,“妹妹,姜彻这人,平时看起来像个混蛋,但认真起来也有模有样。”
宋轻沉碗里多了一个肉片,姜彻夹的。她筷子用力,将肉片埋进底料里,小声应,“我,知道。”
姜彻自然有认真的时候,只是分人。
老李不多说话,又问,“今天怎么没看到蒋乔?”
姜彻答的随意,“她要学习,不来。”
宋轻沉听得清晰,手指不自在的扯了下自己的校服。
她想,如果来的是蒋乔,这群人能玩的更开。
旁边二黄嚼着一口菜叶子嘟囔,“你们不知道,蒋乔最近看上周家那小子了,人前人后的跟着,那小子还不识抬举,天天一副臭脸不知道给谁……”
话音未落,被灌了一口酒。
姜彻斜睨他,“吃你的,别多嘴。”
老李若有所思,“周家小子?是那个豪门周家?阿彻,你亲戚最近没逼你去讨好周家小子吧?”
“逼了,”姜彻说的轻松,“我自己搬出来住。”
“你妈没说什么?”
“能说什么?”姜彻嗤笑,“她另一个儿子这么优秀,高兴还来不及。”
宋轻沉低头,她碗里又多了几片肉,都是姜彻夹过来的,她半天没吃一口,胡乱地在里面搅动。
那一瞬间,她很想让姜彻别笑了。
话到嘴边,又滑进肚子。
姜彻一脸无所谓,目光重新黏进宋轻沉碗里,“再不吃,你瘦的没型了。”
等宋轻沉一点点收拾掉碗里的东西,姜彻看了眼手表,问,“饱了吗?”
宋轻沉又点头,随即听到姜彻说,“不好意思了各位,早走一步,把她送回去。”
顿了顿,“上晚自习。”
又有人在起哄。
姜彻象征性回几句,拉着宋轻沉往外走。
天色还未大黑,朦胧的树影排排伫立,远方传来荡漾的波浪声,高低起伏,像大型动物的呼吸。
摩托停留在旁边,她跟着上了车,坐在后面,听姜彻问。
“你跟周池妄是什么关系?”
宋轻沉大概没想到会被姜彻问到这个,没反应过来,呐呐地回,“从小就、就知道,关系,不太好。”
这次是实话。
引擎启动的声音响彻耳边,宋轻沉环上姜彻的腰,小声问,“你跟周池妄……?”
姜彻嘲弄一般的回,“异母异父,兄弟。”
摩托车上了大路,风驰电掣。
到了学校门口,姜彻把宋轻沉放下来,他去停车,宋轻沉跟着走了一段路。
半途沉默,她看着姜彻一把扯下来自己的头盔,没忍住,小声说,“如果不想接受这个兄弟,也、也不一定要接受的。”
姜彻放头盔的手指一停,眼波流转,转而看向她。
宋轻沉只觉得窘迫。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不该胡乱插嘴,又磕磕绊绊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
话音未落,又被姜彻打断,他玩味的笑。
“组合家庭是既定的事实,难道不是更应该兄友弟恭?”
“你不喜欢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吗?”
宋轻沉摇摇头。
“这是你母亲和……周池妄父亲的事情,没、没有人规定,你必须、必须要兄友弟恭。”
她缓慢又磕绊,却句句真诚,“在成为一个听话的好、儿子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有自己的朋友圈,也有个人喜好。”
“合不来的人也不、不一定要强求。”
“姜彻,你可以不接受的。”
姜彻静静地听。
面前这个小结巴说起话来停停顿顿,声音瓮沉瓮沉,像是黏在喉咙中,眸光却清泓明亮,自顾自地讲着些道理。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可以不接受。
所有人都说。
你母亲可真有本事,嫁入豪门,你以后也是豪门之子了。
寄人篱下又怎样?你跟周家少爷处好关系,以后好处有的是。
今天,这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小结巴却告诉他,你可以不接受。
姜彻用手捂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又去揉宋轻沉的小卷毛。
蓬蓬的,柔软又可爱。
他哂笑一声,又收回自己的手指,恢复原本吊儿郎当的样子,轻松的调侃,“这话题可够沉重的。”
“行了,快上课了,你先进去吧,我等会儿再进去。”
说着,径自往反方向走,才走两步,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
“蒋乔跟你说的,你不用当真。”
宋轻沉脚步一顿。
你怎么知道蒋乔说了什么呢?
宋轻沉唇角蠕动,最终什么都没问,她静静点头,头发又被揉了一把。
“还有,听说你要代表高二参加数学竞赛,”姜彻临走之前留下一句,“加油啊,好学生。”
盯着姜彻的背影,她神情模糊。
说到底,她只是个外人,如果姜彻对外人没有这样熟稔,她或许能更清醒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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