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云萝在拼命奔跑,她看不清路,却一刻不停歇地往前跑,直到双脚越来越沉,好似坠上万钧秤砣,拔不开腿,迈不了步。
她手忙脚乱,摸到脖前挂的灵玉镜,反到发光那面,淡淡光晕中,望见双脚陷进厚厚淤泥中,脚尖前不足半步,白水幽深而又静谧,冰冷的水汽弥漫在河岸上,刺骨森森。
云萝不禁一阵后怕,倘若没有淤泥绊脚,她就一头扎进河里去了!
遽然,她耳边嘈杂,仿佛有千万虫兽在低语呜咽。
隔着水雾,遥望对岸,眼见黑压压的一片挤在岸边,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团团模糊黑影从中脱离出来,移到河面上,随风漂泊。
等出发最早的黑影到了水中央,她看清了!是一群牛头马面的妖魔!
无数的妖魔在排队渡河,它们手舞足蹈,撩起浪花捶打,“咿咿呀呀”发出兴奋的怪叫。
她眼睁睁看着那群妖魔离她愈来愈近……
“不要去———”
身后有人在尖叫。
“回来!你们回来!”
“救他!救他!你一定要记得,救他!”
救谁?
云萝想问那个声音到底要她救谁,转身向前走了两步,行动间衣袖生风,扇开雾帘。
白色苍茫赫然出现一只赤色竖瞳。
云萝猛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满身冷汗,惊魂甫定。
有人撞门进来。
“怎么了?”
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苍羽快步走到床前,他刚刚同刺猬精打斗时,生怕那妖精来劫持云萝,刺猬精消失后,他更是心都悬在喉咙眼儿,着急忙慌回来,见人还在,悬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问她:“又做噩梦了?”
云萝点头,靠在床头缓了缓,见他浑身带刺,苍羽变成了苍耳,她信手摘了一根,“师兄,你怎么成仙人球了?”
苍羽倒了碗茶捧在手上,打趣:“师兄就不能是玫瑰吗?”
月光如水,越过窗映照他的侧脸,更衬得他肤如凝脂,莹彻玉润。
“师兄你的脸受伤了!”云萝惊呼。
她很喜欢师兄的脸,但凡这张天人之脸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她都要大呼小叫。
苍羽不由好笑:“一点小擦伤而已。”
云萝捻着那根嫌疑凶刺细细端详,讶异地睁大眼睛,“这怎么像刺猬身上的,你不会大晚上不睡觉给刺猬拔刺去了吧!”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修仙还是修魔。”苍羽曲指往她额头上轻点一下,顺势把茶碗推在她手里,“喝水。”
云萝握着杯子没喝,盯着苍羽问:“师兄,你刚刚到底干什么去了?”
苍羽没想隐瞒,出门在外蒙蔽视听是大忌,他一股脑全部坦白。
“所以冒充妒女娘娘的真的是一只刺猬精,刺猬怕火,所以它故意放出生火就会被抓走的谣言,不让并州人用火,这样它就可以安心在并州修炼。”云萝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想到什么,不由顿了顿,“那妒女娘娘呢?该不会遇到危险了吧!”
刺猬精在师兄踩灭火星时才出现,又在遭受火攻后遁地逃走,说明并不是什么法力高深的妖精。
妒女娘娘是死后飞升、庇佑一方的神明,刺猬精鸠占鹊巢,作威作福,她若有灵,岂会不知?又岂能坐视不理?
苍羽道:“明日一早我去妒女祠看看。”
云萝央求道:“我也要去!”
苍羽点头,他已在刺猬精面前露头,查到云萝也很容易,留她一人在客栈反而危险。
给人当爹着实不易,要不他恨不得现在就去妒女祠一探究竟。
云萝翻出小挎包里的药给苍羽擦。
苍羽被她扳着脸摆布一番。
三更已过,苍羽没回自己的房间,直接在云萝床下打了个地铺,左腿指着右腿,听见她还没睡,翻来覆去,显然还没从噩梦的阴影中脱离出来,一时不敢再入睡。
“刚刚做了什么噩梦,能跟上次的接上头吗?”
云萝翻了个白眼,师兄向来爱把她的噩梦当话本故事听,“记不太清了,不过我记得有一只红色的眼睛,瞳孔是竖着的,好可怕的!师兄,什么东西的眼睛能是红色的?”
苍羽眼珠子转了转,“我今晚烤了只兔子,有可能是它的冤魂托错了梦,托到你那里去了。”
“……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不像是兔子,兔子的眼睛哪里会那么可怕。”
“一定是兔子,都说是冤魂了,肯定要比你平时见的要恐怖,不怕,下次你见了它,让它来找我,师兄我给它撒点盐,抹上点香料,让它风光大葬,就葬身在我肚子里。”
“师兄,答应我一定不要变成魔头。”
“放心,就算师兄变成魔头,也不会把你吃了的。”
云萝闻言,想到师父成魔那日,明明已经看到了她,但并没有对她动手,转而飞走,不免惆怅喃喃:“师父也不会吃我们的。”
苍羽不置可否。
翌日清晨,后院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嚎叫:“我的柱子啊!”
这这这该不会是生白蚁了吧?客栈掌柜愁得眼都睁不开。
昨晚,苍羽在云萝睡着后下来处理过,柱子上密密麻麻的刺是给拔光了,但留下了无数孔洞。
“哎呀!”客栈掌柜的声音陡然又抬高,这次明显是欢快惊喜的。
一锭金元宝明晃晃地坐在柱子底下!
妒女祠。
野草萋萋,萧条冷落,野卉和爬藤肆意生长,看得出妒女祠已经很久没人打理过。
云萝和苍羽一路过树穿花,到了祠门前,衣裳下摆都已被晨露打湿,人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哭声。
二人对视一眼,悄悄移到墙边,留意祠中的动静。
“妒女娘娘,求您把我的闺女放回来吧,她小时候还是您显灵将她从井里捞上来的,是您看顾大的,她不是有意要冲撞您的,是我病了,她想给我熬药,这才生的火,您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吧……我就只有这一个闺女,求求您,把她还给我吧……”说到此处,妇人悲怆不能自已,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云萝趴在门缝前,看见跪在堂前的妇女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推开门,恰望见泥塑的神像,流下一滴泪。
云萝怔了怔。“砰”一声,妇人哭声止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赶紧上前,俯身摸了摸妇人鼻息,松了口气,再一摸额头,滚烫滚烫的,忙从小挎包里取了颗药喂她吃下去。
妇人仍在昏睡,脸色青白,浑身颤抖。
“你是不是很冷?”云萝抓住妇人的一条胳膊,想要将她扶起来。
苍羽忙去搭手,一同将人扶坐在蒲团上,让妇人倚着墙,脱了外衣裹在她身上。
妇人这才安静很多。
“女儿失踪,自己又病得这么厉害,太可怜了。”
云萝目露哀悯,转头去看上头的神像,对苍羽道:“师兄,刚刚妒女神像哭了。”
“我看到了。”苍羽的目光紧紧盯着神像,此刻他收起一贯的笑容,神情少见的严肃。
“怎么了,师兄?”
“妒女神像被封印了。”
“啊?!”
云萝定神细看,神像外廓描上一层淡蓝,朦朦胧胧,如纱似烟,不留心很难察觉。
“这是幽冥寒冰?”
云萝不大确定,她只在玄周山的藏书中看到过幽冥寒冰的描述,有封印法力,束缚神族之效,是魔族的法宝,产自幽冥海海底。
“应该是。”苍羽也说不好。
“只有魔尊能取到幽冥玄冰,可魔尊不是早就被封印在天机镜中了吗?”云萝有些诧异。
苍羽道:“不一定,可能已经出来了,我觉得师父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幽冥海。”
当然,师父也不一定一定是去幽冥海,这一切只是建立在他的猜测之上。
书上没有写幽冥寒冰的破解之法,云萝灵机一动,“师兄,你说用火烤能不能行?”
那只刺猬精不准全城百姓用火,除了它本身怕火,可能火还存在什么别的威胁。
云萝只是天马行空地一说,苍羽却立马行动。他从外头捡了根粗树棍,点着火,在神像外侧来回燎。
“啪——”
冰裂纹瓷器破裂的清脆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云萝兴奋道:“真的有用!”
眨眼间,泥塑神像化作肉骨凡胎。炽艳火光中,妒女身穿郁金裙,头簪三支荆钗,两侧肩头各垂一条麻花辫,乌黑油亮中夹杂一缕赤焰色。她俯在神龛上,束带矜庄,穆如清风。
“多谢。”妒女的声音还很虚弱。
“妒女娘娘,你……”
云萝话音未落,祠外狂风乍起,一个同样身穿郁金裙的女子快速闪现,风声鹤唳。
是刺猬精!三人顿时戒备起来。
妒女眸光一冷,掌心升腾起一簇焰火,支身站起来,催促二人离开道:“快!去救那些女孩,在万树庄。”
云萝问:“你的身体可以撑住吗?”
妒女答:“可以,快走!”
闻言,云萝只能提醒道:“它怕火。”
妒女点头,掌中火焰烧得更烈。
苍羽背上角落里的妇人,一手拉上云萝,望向妒女急急追问:“万树庄在哪儿?”
“往东十九里,树林密布,穿过林子就是万树庄。劳烦你们先找到人,我会去接应你们。”
二人重重点头,冲出门去,一路向东。
妒女抬手,火焰推到门外,野草熊熊燃烧。
风愈大火愈大,刺猬精被火墙拦下,遁入地底。妒女没打算放过它,飞身追去。
云萝和苍羽片刻不敢耽误,一口气跑出十里地。
“在那儿!”云萝指着远处山麓下一片树林,葱葱茏茏,青纱帐一般。
林下常年照不到日头,生出许多青苔,脚踩上去湿滑无比。
苍羽一手拦住背上妇人的膝弯,一手拎起云萝,跟提溜了只兔子一样。
云萝蹬腿抗议:“师兄,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老实点。”苍羽抓着她没放手。
云萝四爪朝地,凌空前行,昂首间视线同树干齐平,粗糙树皮上睁着一个个狰狞的“眼睛”,昏暗日光下,四面八方的眼睛都朝她紧紧看过来,毛骨悚然,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师兄,这些树怎么好像都长了眼睛……”
苍羽脚下生风,耐心跟她解释道:“这是树枝断裂愈合后长出的瘢痕疙瘩,白桦、毛白杨很多树都有,正常现象,别瞎想。”
话虽如此,但还是很吓人,云萝压制住恐惧,四处张望打量,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失踪女孩的角落。
又往前走了一段,一栋木屋影影绰绰出现在树隙间。
云萝道:“师兄,里面会不会有人,我们进去看看。”
木屋残破不堪,四面透风,半扇布满蜘蛛网的窗眼瞅就要掉下来。
一推门吱呀吱呀响,令二人大失所望,里面没人。
苍羽四处检查有没有地窖或什么暗室,云萝目光不经意略出窗外,登时脸色大变。
窗外,灰褐色的树干堵住本就稀薄的日光,凸起的黑眼睛同她四目相对。
树梢头穿透那半山扇摇摇欲坠的窗,张牙舞爪,枝桠挑起菱花格窗棂。
她记得这里明明没有树的!
云萝步履匆匆,轮番跑到木屋的另外三面墙前,透过木板缝隙朝外看。
苍羽问:“怎么了?”
“那些树会动,它们在朝木屋走,我们被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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