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冬月了，今岁的初雪却迟迟未落，似是不忍掩盖这耀目的朱墙。
一个只穿着亵衣的瘦弱少女立在宫门前，惨白着脸，满面哀恸。一双漆黑的桃花眸子毫无光彩，眼眶却红得厉害。
冬月的烈风凛凛吹来，将夜幕上的浓云击碎了些，竟撒下点微弱的月光来。那少女感受到光，便也抬起头，望了望那轮残月，却又很快收回目光。
她伸出纤弱又布满伤痕的手臂，狠狠地拍打那冷硬的宫门，生生将一双柔荑磨得血痕累累。宫门岿然不动，她却仍一声声嘶哑地喊着：“开门！”
可门外的守兵只道：“娘娘还是回去吧，已经宫禁多时了，属下若给您开了门，便是犯了杀头的大罪了。”
少女不听劝告，依旧凄厉地祈求着：“求求你们，放我出去！”
两个守兵却都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回应。
冽冽风声中，一群人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不多时便有无数的火把将破碎的少女密密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身姿挺拔，身着玄色絺冕的男子，甫一近身，便能闻见他身上清幽沁人的迦南香。
那是每日萦绕在她鼻尖的气味，那是让她窒息和作呕的毒香。
少女猛然咳了两声，便要往后退去。
那人神色晦暗不清，三两步便走上前来将身上的狐皮大氅披在她身上，依旧浅浅的笑着，浑身却散发出沉沉的压迫感。
“阿妧，夜深露重，孤不过今晚未去你的寝殿，你怎的就跑来这了？”
阿妧缓缓转头，面上挂着数行早已风干的泪痕。风多烈多冷呐，掠得她双眼干涩，亦将她的喉咙吹得痛哑。
她冷冷地瞧着令人生惧的帝王，压住喉中的哽咽质问道：“我爹娘当真战死了？”
男人愣了一下，浓密的剑眉挑了挑，狭长的凤眸淡淡地向举着火把的众人睨去，虽不曾质问什么，却实实地叫人打起冷颤来。
他永远是令人捉摸不透的，这便又若无其事地垂首牵起阿妧的手，一边轻吹着磕破的伤口，一边悠悠道：“孤已将你爹娘好好安葬在忻州，阿妧大可放心。”
阿妧心下一寒，缓了好些时候方有些力气痛问道：“我爹娘既为灵琞战死，那便是灵琞之功臣，陛下究竟有何理由不迎功臣荣归故里？或是陛下，果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那人听她步步逼问倒也不恼，反弯了弯唇将她搂入怀中，朗声道：“忻州乃是灵琞与支郦的接壤之城，亦是你爹娘付之一生的战场，他们怎会不愿长眠于此？”
少女的耳边传来剧烈的轰鸣，仿佛有困兽将要破出，骇得她死死捂住双耳，用力一重，旋即竟呕出两口血来。
那帝王见状，忙伸袖为她拭血，倒真似是情深几许。
可阿妧仍不愿歇，含着血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凉薄的字眼来：“蔺云松，你这般无耻、无义之人，可还要问我为何从未爱过你么？”
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可她瞧着那人果真慌乱起来，折下腰将头紧紧埋进她的颈窝，轻声恳求着，“好，是孤的错，孤会弥补，阿妧不要再说了。”
阿妧忽的很想笑。
于是她果真笑道：“我如今是真正一无所有了，陛下若不能放我自由，便赐我一死，与家人团聚吧。”
那人十分不悦，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些，凉凉开口：“孤不会放你走，亦不会让你死。”
阿妧说不出话来，只是闭上了眼。
不过一刹那她便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素钗往男人的心口刺去。钗子很钝，扎不了多深，只求一宗死罪罢了。
她多想杀了他啊，可如今他是先帝唯一的皇子，甚至是蔺氏唯一的男丁，亦是灵琞百姓爱戴至深的君王，地位无人可撼。
然而他是残忍的嗜血修罗，宗室子弟他要屠，三岁的太后嫡子他要杀，甚至他瞎眼孱弱的胞弟蔺鹤知，他亦不肯留。
布衣黔首不会想到，他们兴国利民的邕宁帝，宝座之下，是无数人的血所汇成的暗河。
皮肉被划开的声音传来，人群中的暗卫见状均迅速拔剑聚拢过去，蔺云松却先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挥了一下，示意将要冲上来拿她的暗卫住手。
他如墨般深沉的眼里此刻凛若寒霜，冷冷地往她满是厌恶、痛恨、快意的眸子里望去。
他想从中找出些愧疚与慌乱，却发现如坠冰窟。
他的心骤然一痛，眼眶亦猩红起来，他是不曾怕过什么的，如今却不敢再看她的眸子。
胸口剧烈的疼痛传来，他也无暇顾及，只是抽出了她手中滴着血的钗，漠然掷地，而后沉声道：“不要闹了，先跟孤回去。”
阿妧闻言轻叹一声，眼里竟也浮上些泪来。她厉声道：“我如今犯下弑君大罪，陛下也要包庇吗？”
蔺云松的凤眸狠狠剜向周围：“今日之事若谁敢传出去半句，孤便诛了他九族，叫他不得好死！”
随后便俯身拉起她的手似个孩子般祈求道：“天冷，回去罢。”
阿妧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却用自己血污的手抚上那人矜贵俊美的脸庞，惘然地望向他：“这便是你的爱么？”
她原是不知爱是何滋味的，可这些年来她知晓了，爱竟是刻骨之伤。
她这一生呀，珍视的人均因那口口声声爱她如命的帝王而不得善终。
阿姐遭他的妃子毒害而亡，大哥为护他而死，爹娘亦被他永远困在异国他乡，至死无归。
连她自己，亦活得生如不死，被骗，被囚，落得家破人亡。
她最后仔细端详着他，这是她曾经的挚友，后来是她一生的仇敌。
为了灵琞，她的恨终究是无解的。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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