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也有他自己的报应——
宴开了没有多久,太后在命妇的陪伴下驾到了。
外头传来尖细的内侍唱喏,萧老将军带头,几将都站了起来迎接。
太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笑得慈祥,脖上挂一串东珠,莹润饱满,人也有些佛像。
她先同萧慎卢老将军叙话,之后对萧朔连连夸赞,说他是好儿郎,“朔儿生得这般精神,倒像极了当年你外祖父跟着太祖爷打天下的模样。”
“这哪里敢比,”萧侯夫人答了话,笑不露齿,是个精明模样,“太后过奖了,战场刀枪无眼、变化多端,他一个从军不多年的小辈哪来的什么主见和功劳,还是全赖长辈指点、圣上恩典,才有着今日。”
听着是谦虚,却一句话将萧朔将人头别裤腰上的功劳抹了去。
太后道:“哎,不好这样说,总归是英雄出少年,朔儿是极本事的,你们萧府栽培的也甚好。”
“哪有什么栽培不栽培的,”身侧萧府三公子萧裕宁非要插上一脚,“不过可是怜我姑母,原也是尊贵人物,叫那不知打哪来的负心汉——”
这话只说了一半,周围几位将军都森森然的盯着他,这些人在战场上割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眼中寒意摄人心魄,全不是他招架的住的。
萧裕宁腿肚子发抖,才晓得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还是太后开了口,她老人家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听见,眼儿笑的眯成条缝,“朔儿如今有二十了吗,定了人家没有,要是有喜欢的姑娘,哀家来做个媒人,今年宫里头还没办过喜事呢!”
宁王郡主李環立马叫道:“祖奶奶!不要乱拉婚配!我们小姐妹们还要多看萧朔几眼呢!”
太后捂了捂耳朵,嘶了声:“你这小祸害,叫的你奶奶这半只耳朵也要听不见了!”
李環赖到她身旁去,抱起她胳膊来,撒娇耍赖了一阵,太后叫她弄得没有办法,边笑边扯她耳朵,叫她是“小赖皮”。
在李環的软磨硬泡之下,太后金口玉言的点了萧朔陪郡主去园子里逛逛。
萧朔道了声遵命,与李環一块儿出了殿,这事也就这样揭了过去。
宫灯璀璨,萧朔的青色袍子被照的幽深,袖边蟒纹若隐若现,李環好在也是个高挑的,追他的步子不喘气。萧朔同她也不熟,简单道了谢,停了步子:“多谢。”
李環嘻嘻笑道:“不谢不谢,萧将军前途无量,不必在乎宵小之辈。虽是借口,不过琼林苑里此时正好玩呢,将军得闲,可以去瞧瞧。”
萧朔颔首,漫步而去。
含元殿内尽管热闹,但总归是庄重的,要论活泼松快,倒真是琼林苑好。
琼林苑中黄栌正当季,花梗如羽,万缕罗纱,遍植院中,挂满宫灯,整个园林都像蒙了一层纱雾似的。
这儿没有帝后宫妃,气氛轻松,舒兰汀也正在此处,还是独坐。
苏寒玉实在义气,夜里宫人领了舒家几人进宫,舒兰汀定睛一看,案几座次虽在一处,可旁边“碰巧”隔上了一棵树,成了一个单座。
她嗖的一下坐了进去,谁都拦不住。
这座右侧是黄栌,左侧是梨园琴师,琴师素手拨弦,她面前单独一几,几上有炙烤好的五花肥牛,上好的御酒,一口酒配一口肉,没人管着她,她吃吃喝喝,微醺之中,完全是神仙不换的意境。
苑中官眷们正在做曲水流觞的游戏,“花”顺着酒飘下,琴曲停时,花也停,要么作诗、要么饮酒,已有几个王公子弟中彩,当场做了诗文,引得一片叫好。
他们叫嚷的太高兴了些,以至于乐极生悲,引来了想“与民同乐”的李郢鸿。
皇帝甫一出现,众人都立马行礼,他摆手,“哎,不必多礼,朕来瞧瞧你们玩的,在玩流觞曲水是不是?”
众人应:“是。”
“你们该怎样还怎样,当朕不在——这是口谕。”
他既然在,怎么可能当不在,只能是装不在。
大家都坐回原位去,回忆自己刚才的表情动作,往前续上,皇帝负着手目光沿着流觞走了一圈,最后笑眯眯的、旁边陪同的人也笑眯眯的……都看着舒兰汀。
舒兰汀倒好,眼里哪有旁人,自顾自夹着肉吃,头都没抬,这全场贯彻“当朕不在”旨意最透彻的就是她。
萧朔驻足,眉头轻皱。
一枚小石子从他指下探出,舒兰汀身侧琴弦发出“锃”的一声,她一激灵,瞪着眼睛抬起头来。
吃了酒,她那脸红扑扑,眼珠子却像葡萄似的亮,这会儿像被惊的了小雀儿,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此刻她面前,流觞之中,红灿灿的一朵,不是“花”又是什么。
舒兰汀也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居然中彩了!
看她模样,皇后想她是紧张了,笑着宽慰:“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瞧着面生呢。”
不等舒兰汀说话,舒夫人忙不迭的站起来自报了家门,皇后道:“原来是舒学士之女,早听闻了,舒府的千金锦心绣口,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呢。”
舒夫人眼角僵硬,都快挤不出笑来,有名气的是大女儿,二女儿恐怕要丢脸。
“臣妇——”
“娘娘,”舒兰汀的声音俏生生的盖过了她。
众人瞧去,只见舒兰汀笑眯眯的绕过了案几,很丝滑地捞了捞袖子,向帝后行了一礼。
礼数标准齐全,半点都不露怯,哪里要什么礼教嬷嬷来多此一举,她祖母能养育出状元郎、投喂出大将军来,那饲养水平能差到哪去?
舒兰汀先是大大方方的说自己不会作诗,“不是说才高有八斗么,那八斗一定都叫大家给占去啦,没给臣女剩什么,臣女实在做不出诗来。”
模样活泼生动,惹得皇后抿唇轻笑。
又不是殿试选状元,玩事而已,做不出便做不出,还能计较不成。
她心里头喜欢这小东西,刚要开口免了她这回,舒兰汀却弯腰,在前方竹筒中舀了一瓢酒水。
“反倒是这酒,”她旋着两弯梨涡,“满园子玉树兰芝,好好地御赐的美酒,都没机会来尝,不如让我来尝一口吧!”
舒兰汀咕噜咕噜喝下那瓢,还擦一擦嘴,冲他们明快的笑起来。
皇帝都没忍住,噗嗤一乐。
萧朔扶额。
他不再旁观,从树后走出一步,人们这才看见了他,皇帝也道:“咦,行枧也在此处。”
萧朔双手抱拳,道:“陛下,美酒佳肴,文武双兴,五谷丰登,盛世太平,臣请乘风舞剑一曲,为宴助兴。”
“好!好!”
夜风徐徐,月色如练,黄栌花叶飘落,如烟似雾。
萧朔借来金吾卫配剑,他身条挺拔,轻若飞燕,踩着韵律,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兴起之时,飞身上树,挑的树枝摇曳,花落如雨,他穿梭花雨之中,银光闪烁。
收势之时,他落地半跪,颈侧渗出细汗,长剑抱在怀中,呼了口气。
里里外外的人都来看他,鼓掌叫好,舒兰汀坐在树下,也满脸高兴的给他啪啪鼓掌。
萧朔借低头时带去一眼,眼里很明显写着“你这缺心眼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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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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