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府邸,便听得一阵婴孩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地从西苑传过来。
姚清梧脚步一顿,站了一会儿,忽听见银叶叉腰叫骂的动静,一面又数落着奶娘,话里话外都是奶娘不中用,连个孩子也哄不好。
青妩的孩子生在正月二十,足足迟了十多日才呱呱坠地。
那日她坐在院子里,听着里头断断续续地哭叫的声,身边又是进进出出的人,没的叫她也紧张起来。
别说她不知什么生孩子,她一个没怀过孩子的夫人,如今听着里头惨叫,难免脸色发白。
“再去请个大夫来,”她如今既还挂着杨夫人的名头,自然府中姬妾大小事,都得仰仗她为上。虽说杨璋对青妩并无情谊,可稚子无辜,又是杨璋的第一个孩子,她自然更关切些。
“夫人,李大夫就是咱们临安府最好的妇科圣手,”石妈妈好言劝慰道:“再去请旁人,难保比李大夫强,夫人莫要担心,这妇人生孩子,都要经这一遭。”
姚清梧定了定心神,好在石妈妈提醒。
直至月色渐浓,忽听得一阵婴孩啼哭声传来,一时众人的心都跟着落下。
柳叶提着裙摆急匆匆走出来道喜,说道:“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千金自然是女儿了,她含笑点了点头,又问;“青姨娘如何了?”
“夫人放心,李大夫开了滋补的方子,说母女平安。只是......”
“只是什么.....”听见柳叶欲言又止,石妈妈便有些心急,忙道:“夫人在这儿,你有什么直说就是。”
“也没什么要紧,只是李大夫说,大姐儿脸上有胎记,看着不大好看。”
姚清梧心中只觉咯噔一下,姑娘家生来就爱惜容貌一些,她也不是没听过脸上长胎记,只是没成想这事儿会落在眼前。
青妩虽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却也有几分姿色,再说杨璋,也颇有几分俊俏,他的女儿若是成了无盐女,将来婚嫁可谓是举步维艰。
可从娘胎带出来的容貌,又岂能轻易改变呢。
“如今平安才是最要紧的,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她又吩咐道:“把孩子抱过来,让我看一眼。”
柳叶点了点头,去里头唤了乳母出来。
乳母小心地揭开襁褓,只见面上青色褐红一片,竟占了小半张脸颊。
周遭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各异,毫无半点喜悦之色。
“这......”石妈妈蹙了眉宇,说:“这可怎么是好。”
“明日,我派人去请燕方来,他见多识广,也许能有法子。”姚清梧有些不忍,便开口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说着,石妈妈叹了一口气。
只是不巧,燕方出门游历去了,姚清梧偶或想起那孩子,不免同情。可青姨娘却有些失心疯了,大抵不能接受自己会生出如此貌丑的女儿来。
“抱走!抱走!”
歇斯底里的喊声从西苑传来,尖叫声吓得路过的侍女都加快了些脚步。
回想起这些日子里,青姨娘整日以泪洗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好生劝着些。
一时,远远见奶娘红着眼寻了过来,噗通一声朝她跪下了,说道:“夫人赎罪,小人家中母亲忽染疾,要去侍奉,恐不便在府上服侍小姐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个乳娘请辞了,这番言辞,叫她拒绝不得半点。
她自然是知道乳娘为难,银叶不会伺候,青妩这些日子又性情暴躁,对她也动辄打骂,不似从前那般亲近。银叶受了气,只会打骂院子里的小丫头出气,乳娘更是成了她的眼中钉。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说起来,这可是吴夫人荐来的乳娘,若真是回去了,只怕少不得会有嫌隙,又道:“这样,你带着秀姐儿到我院子里住着吧,她亲生母亲既病了,总归我是她嫡母,就在我院子里养着吧。”
闻言,乳母眼中的泪水收了些许,红着眼犹豫了。
姚夫人的院子一向清净,丫鬟们说话都轻声细语,一看便知道是好相与的,何况吴夫人虽给了银子,但姚夫人也并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正室,隔三差五都会派人送些赏钱。
若不是银叶那蹄子十分厉害,她原本就愿意留下。
虽是个庶出小姐,但毕竟是这府里头一个孩子,自然不同一些。
乳母思忖片刻,便磕了头,自然是安心留下了。
“莲花,你吩咐人把南楼收拾出来,暂且安置秀姐吧。”
离了西苑没了人数落,乳母自然更加用心伺候。
杨璋外放这些日子,倒是三五日时常送信来,诉说任上不易,又说苦了她主持家中琐碎云云,除此之外,无外乎思念之情。
她亦是回了信去,说青姨娘生了,得了一个女儿。
只是对女儿这事,杨璋似乎有意回避提起,只是寄了信函来,单独的一张花笺上写着一个秀字。
姚清梧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按着杨家规矩,族中长女大名杨岚君,余者姊妹皆从岚字,那他这个女儿,便起名为岚秀,意头倒是十分好的。
她将花笺递给青姨娘,说道:“这是大人亲自取的字,我瞧着甚好。虽然如今脸上有些胎记,但听人说女大十八变,等孩子大了,这印记兴许就淡了。妹妹也不必太放心上,这毕竟是郎君头一个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
青妩的脸色变了几变,她岂会不知,等到杨璋回来看到她生的女儿,只会更会厌弃自己。
何况,她已没了仰仗,如今连面也难见到,如何再去争宠。
只怕过不了多久,等杨璋回来了,他们夫妻恩爱生个一男半女,她这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姬妾只会备受冷落。
“终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姚清梧见她眼光黯然失色,又道:“且看郎君亲自写了名字来,可见是十分疼爱这孩子的。”
一番话,说的青妩也越发哽咽了起来。
“夫人,我想......我想去找大人......”
姚清梧不动声色地搁下茶盏,好言相劝道:“如今你身子还未养好,不宜长途跋涉,更何况秀儿还小,离不得亲娘。”
“可我......”
她哪里会担心孩子,他只担心杨璋将她抛到脑后。
“大人走了也快一年了,也不知大人如何了,身边可有人知冷知热......”说着,她越发脸色怆然。
“也不必十分担心,”姚清梧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小篆上一回来信,提起过一句,说州县大人见他只身赴任,便差了两个侍女伺候,如今府衙里也有人照拂着,寻常浆洗烧火,都还妥当的。”
“什么.....”青妩脸色微沉,莫不是.....
“都是人情来往,大人拒绝了反倒无情,”姚清梧自然是明白她担心什么,又道:“如今你有女儿傍身,胡思乱想只会自乱阵脚,且看将来吧。”
青妩咬唇,心中满是不甘。
若是杨璋能念些旧情,对她多几分怜惜,那必然不会因孩子的事责怪他了。
如此想着,姚清梧再说什么,自然听不进去了。
一时小玉儿又进来禀告,说田盏来了,有事禀告。
“知道了。”她垂眸应了一声,缓缓起身道:“这会子倒是不巧,又有事忙。妹妹若是得空,可过来坐坐,秀儿那孩子如今和乳母住在南阁,妹妹若是想孩子,就来瞧瞧。”
银叶站在一旁,自然不敢插什么话。
她如今除了能找小丫头们撒撒气,哪里还敢得罪夫人。原本若是姨娘能得个小公子,她也跟着沾光,谁知道生了女儿也罢了,容貌竟这般丑陋。她若是男人,得了这么一个膈应的女儿,连看也懒得过来看。
这青姨娘,当真是个没福气的。
可虽如此想,她又不敢当真忤逆青妩,毕竟她的身契还窝在青姨娘手里,只能任她生气打骂。
后宅里的姨娘失了宠,是什么样的下场,银叶可是见识过的。
若是正房夫人心善,她还能安稳度日,若遇上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日子比丫鬟还不如。
“如今养好身子要紧,”姚清梧瞥了一眼兀自出神的银叶,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扫了她一眼,又对青妩说道:“瞧你瘦了一圈,大人知道了,必然要心疼的。”
青妩拭了拭眼角的泪,说道:“大人,岂会记得我......”
“府里统共就你我二人作伴,他还能找谁呢。”姚清梧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好生歇着,我得空再来瞧你。”
青妩恭顺地垂下眼睑,道:“奴婢送夫人。”
“不必了,你躺着就好。”
说着,姚清梧也不再多留,转身就走了。
田盏再廊下来回踱步,倒像是有些焦躁不安。
莲花和小玉儿见状,不免对视一眼,这田账房,竟还有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
“夫人,出事了!”
田盏一抬头,就见姚清梧走过来,急忙上前几步,匆匆开口说道:“昨外城外死了个书生。”
姚清梧愣了愣,问道:“那人.....难不成是陆良?”
她蹙着眉宇,下意识想到的是东宫,但这么明目张胆,又也不像是东宫的手笔。
“怎么死的?”
田盏蹙了蹙眉宇,说道:“仵作说,是喝多了跌进了沟里,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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