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芮铭从包里掏出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陈记:“你先坐一下,木工那间房子很久没用了,灰尘有点大,得散一下味道。”
“好的。”陈记点点头。
苏芮铭转身出去,推开侧面屋子的门扇。
随着门扇打开的角度变大,阳光在地面上画出了越来越大的四边形。他站在门口,影子却被拉长到屋里。
屋里很亮,光线毫不吝啬地从窗户和打开的门扇涌入。
他闭了闭眼,尽管已经打扫过一遍,灰尘和木材混合的味道还是萦绕在鼻尖,但他却不想移开脚步。
这个味道在爷爷在世的那些年常常出现,那时候,他常常搬个板凳坐在爷爷旁边,看爷爷做木工,爷爷没有接到活的时候也会教他做木工。又会教着教着,突然凶巴巴地叮嘱他,让他好好学习,不要像他一样。
后来爷爷过世了,他用塑料布盖住了所有工具和木材,封了窗和门,再也没打开过。
直到昨天,他打开了这扇尘封已久的门。
门扇打开的一瞬间,老旧的灰尘味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努力掩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像开闸的洪水般,顷刻间灌入脑海。
他沉默地打扫完整个房间,原本以为会是个失眠的夜晚,他却睡了一个十足的好觉。
想到这,苏芮铭抬头静静地环视了一圈光线明亮的室内。
或许向前走,并不意味着一定要逃避和摒弃过去。
“哇,就是这间屋子吗?”陈记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苏芮铭回了神,转身朝陈记笑了笑,说:“是的。”
陈记没出息地被这笑容晃了眼,她迅速移开视线,从苏芮铭身边绕过,走进屋里。
她指了指桌边的机器:“这是什么?”
“台钳,固定木料的”
“这个呢?”
“荡刀板,磨刀具用的。”
“这个我知道,锯子。”
“是的,双刃锯,粗齿一侧用来顺剖木料,细齿用来截断木料。”
“……”
“……”
陈记东看看,西问问,背着手参观完了整个房间。
或许是因为阳光太灿烂,又或许是因为有人一直在叽叽喳喳,苏芮铭突然觉得过去真的没那么可怖了。
“那我们开始吧,苏老师。”陈记掏出打印出来的斗拱图纸。
“好,”苏芮铭轻轻地笑了笑,“陈同学。”
“就按照这个比例来吧,”陈记指了指图纸,“我把三视图裁下来,这样可以垫着尺寸做。”
“你以前做过吗?感觉有经验。”
“没有,”陈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比较聪明罢了。”
很聪明的陈记在裁纸的第一关就划破了自己的手。
陈记面露尴尬:“我平时很心灵手巧的,期末的模型都——。”
话还没说完,手腕处就传来一阵温热,她懵懵懂懂地被拉了起来。
苏芮铭力道很轻,但陈记还是有一瞬间的大脑空白。
苏芮铭拉着她走到院子的洗手台,一只手打开水龙头,另一只手托着她的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
流程太快,陈记反应过来的时候,水流声已经停止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保持手向上举着。”苏芮铭说完就转身跑进屋里。
“哦,”陈记懵懵地点点头,说,“好的。”
她看了看苏芮铭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种奇妙的感觉拨开了一重记忆深处的云雾。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很流行用各种各样的漂亮纸张包书皮,文具店里常常放置着一个桶,桶里插满了各种卷起来的漂亮书皮。那个时候应该是6岁,她高高兴兴地挑选了好几种书皮,想抱回家让吕凌和陈峰山帮她包课本。但是他们那天又很晚才回家,甚至那一周每天都很晚才回家。
陈记就打算自己包,她用裁纸刀划开书皮,却不小心把手划破了,流了很多血。那个时候年级小,看着满手指的血呆住了,反应过来后哭着喊爸爸妈妈。可是吕凌和陈峰山都不在家,她自己在家嚎啕大哭,甚至觉得自己快死了,因为电视剧里流血都会死人。
她自己哭了很久,发现自己还活着,就抽抽嗒嗒地起身拿卫生纸裹住了伤口。
很疼,但是伤口的血止住了。
吕凌和陈峰山那一段时间很忙,陈记和他们基本碰不到。等他们忙完那一段时间,陈记的伤口已经好了。
“手给我吧。”
陈记还没完全回过神,下意识地把手递过去。
苏芮铭捏着她的指头,轻轻地涂着碘伏:“疼吗?”
“不疼。”陈记有些晕乎地摇摇头。
苏芮铭指腹温热,动作很轻柔,陈记怔怔地望着苏芮铭低垂的眸子。
“好了。”苏芮铭包好纱布后,松开了陈记的手。
陈记的手伸在半空,刚才被苏芮铭捏住的位置,温热散去,微微发凉。
虽然她早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但是被人关心,好像感觉不太一样。
“谢谢你,苏芮铭。”陈记轻声说。
“没事,”苏芮铭说,“不过你可能没办法上手做了。”
“我看着你做。”陈记抬起头,认真地说。
“好。”
此后苏芮铭一边讲解,一边自己操作。他讲得很细致,也很耐心地回答陈记的问题。
当他凿完第一个凹口,讲解完凿子的用法后,陈记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苏芮铭有些疑惑地看向陈记:“怎么了?”
“我就是突然想到,你今天说得话应该是我认识你以来,最多的一次。”
“这个凹口还需要打磨一下。”苏芮铭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陈记倒没再纠缠,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苏芮铭的讲解。
就这样,太阳渐渐西沉,夕阳透过门窗洒进屋里,屋里一片金黄。
苏芮铭已经完成了四个部件,但距离完工还需要一段时间。
陈记翻开手机盖,看了眼时间:“我得走了,我们之后再约时间吧。”
“好。”苏芮铭点点头。
“我送你回家吧。“苏芮明脱掉了手套。
“好的,“陈记起身,“自行车苏师傅。”
苏芮铭朝陈记无奈地笑了笑。
陈记到家的时候,吕凌和陈峰山还没回来。陈记这才发现他们发短信说,今天要晚点回家,让她自己解决一下晚饭。
陈记下了一碗泡面,又给自己打了个蛋,端到客厅的茶几上,窝在地毯上开始吃起来。
她按开电视,看了一会儿,吃了几口面,又起身从餐厅拿了一瓶青山绿茶。
喝了一口绿茶,她放下筷子,翻开手机盖,编辑了一条短信。
【你到家了吗?】
点完发送后,她握着手机又等了一会,但没有收到回复。
她就这样吃几口面,看几下手机,明明知道新消息来了手机会提醒,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自己翻开手机盖查看。
终于,在她断断续续吃完整碗泡面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到了,你的手指不要碰水。】
陈记看着短信,嘴角翘了翘,回了一条信息。
【好的,苏医生~晚安】
过了一会儿,陈记才收到回复,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
【晚安】
陈记看着那两个字,觉得有些好笑,她大概能想象到苏芮铭绷着脸,打字又删除,反反复复好多次,最后就发了两个字的样子。
很奇怪,只有面对很熟悉的人,她才能透过文字,想象到对方的表情动作行为。
她现在已经觉得苏芮铭是她很熟悉的人了吗?
陈记不敢多想,她把手机放到一边,把碗端回了厨房。
她打开水龙头,翘着受伤的那根指头洗了锅和碗。
收好厨房后,陈记躺在沙发上端详着自己的手,她想起白天苏芮铭握着她的手腕冲水,又用碘伏消毒,纱布裹得也很好。
苏芮铭好像对伤口的处理很熟练。
陈记坐起来,背抵在柔软的沙发,翻开手机盖,编辑了一条短信。
【苏芮铭,你以前常受伤吗?】
但她犹豫了下,还是没发出去。感觉自己像明知故问一样,他以前什么样子,郭旭扬和袁哥不是已经告诉她了吗。
陈记又躺下来,整个人陷在软绵的沙发里,双手握着手机放在腰上。
电视播放着闹腾的电视剧,主角们正在乌拉乌拉地吵着架。
陈记翻身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
这个时候,她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本以为是苏芮铭或者王笑语发来的,但是屏幕上显示短信来自郭旭扬。
【明后两天,我得陪我爸妈,别拿我挡枪了】
陈记这才想起来,她一直是拿郭旭扬当理由去找苏芮铭。这么多天两人不联系,陈记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她回了了个“好的”,就合上了手机盖。
陈记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起一股很强烈的失落感。她翻身趴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没骨头似地陷在沙发里。
就在这时,门锁“咔哒”一声响了。陈记坐起来,看见吕凌和陈峰山在玄关换鞋。
吕凌边脱鞋边说:“言言,一个人傻坐在沙发上干啥呢,也没开电视。”
“放空中,电视太吵了。”陈记声音有气无力。
“厂里最近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和你爸爸准备休息几天。”吕凌换好鞋往洗手间走。
“哦。”陈记应了一声。
“我跟你妈的意思是,你跟我们去省城住几天。”陈峰山说。
“去省城?”
“你之前不是说要自己设计房间吗?刚好去看看你的房间,你就先住客房。”吕凌洗完手出来,坐在陈记旁边。
“我们房子这么快就装修好了?”陈记问。
“是啊,”吕凌说,“都快半年了,就你的房间空着。”
“这次去通通风什么的,”陈峰山也坐了下来,“之前一直让你大伯帮忙通风,这次我们想着带你去看看。”
“哦。”陈记反应很平淡。
“你这孩子,之前不是很兴奋想要自己设计房间吗?”
“我挺兴奋的,”陈记扯了扯嘴角,“我们住几天啊?”
“两三天吧,明早开车去,走高速很快。”
“那好吧,”陈记垂着头说,“那我先回房间了。”
陈记撒着脱鞋回了卧室,站在书桌前,伸手拿起日历,自言自语地说:“又少了三天啊。”
她翻开手机盖,编辑了条短信。
【苏芮铭,接下来三天我要去省城。】
发送成功后,陈记握着手机靠在桌边,望向窗外。
窗外的夜色很浓稠,黑压压的天空中悬着一轮圆月,看上去有些孤零零的。
陈记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收到了回复。
【好】
陈记看着那个简单的好字,莫名地生出了一点怨气,她抿了抿嘴,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手机刚砸到床上,就震动了一下。
陈记坐在床沿,随手翻开了手机盖,屏幕上显示短信来自金毛。
【三天后见】
陈记看着那四个字,刚才那点不高兴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了一样,她按着键盘也回复了四个字。
【三天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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