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在出发前,崔美还是往常那副怯懦的模样,但在逐渐靠近隔离区的路上,白见真并不能在她脸上看出半分对未知工作的紧张和害怕的神色。
她看起来与之前相比,确实更胆大、无畏,却无意中暴露了对死亡的恐惧。
其实这跟她之前所认识的崔美很不一样。
“害怕什么?你是说怕死吗?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吧?”
崔美说完这句话,若有所思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田天闻言,一边检查自己的装备一边小声嘟囔着,“我就不怕……”
原本的崔美怕死吗?她其实不知道。
在系统回溯里查看原主的状态时,和在归墟场遭遇蜘蛛人的袭击时,崔美想到原主平日里的样子,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原主怎么不怕死呢,毕竟她看起来那么软弱无力。
但这几天时间里,她才了解到,像原主这样走出南城,靠查奥斯政府的保护,在南城以外谋取一份政府工作的普通公民寥寥无几。
而剩下的普通人类公民只能在规定区域内生活,这些公民又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年轻女性,经历着不会有任何异能参与的生老病死。
南城之外风险诸多,异能化的公民可以成为那些为政府和普通公民服务的公职人员,也可以摇身一变成为危害公共安全的祸因。
崔美在火葬场时经历过太多次死亡,甚至面对死亡这件事,已经成为她平凡人生里一项糊口的工作。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死亡,甚至总是以俯视姿态看待死亡的整个过程和结局。
但她现在在查奥斯。
在查奥斯这样一个几乎人人手握异能的世界,普通人类公民可以是“新生计划”里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也可以是联合政府持续进步和扩大的必要人选,而这些看似重要的构成,让普通人类公民成了食物链最底端的存在。
跟异能化的公民相比较,普通人类公民生命短暂,甚至无法预测在什么时间生命就会戛然而止。
原主崔美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她为什么要冒着随时会丧命的风险,非要在疗养处面对一群身负异能的人?
又或许,她根本不惧怕死亡发生在自己身上。
察觉到这一点的崔美,突然有种被人在背后看穿的惊悚,脊背上突起细密的汗毛。
“让你不害怕好像没什么道理,不过你也跟见真姐一起出过外勤,她是个很可靠的人,从来不会让一起工作的同事受伤,她会保护每一个人,也会保护你的。”
田天见崔美忡忡忧心并没有散去多少,随后又说道,“当然,我也能保护你们。”
很快调整好情绪,崔美故作轻松地指着隔离室里的任务对象,问道,“虽然病人现在躺在里面不能动,但我还是好奇想问问,万一任务对象不受控制突然诈尸一样跳了起来,然后我刚好又在外勤的时候出了意外,咱们疗养处会给我算工伤吗?要是再往严重了说,是不是能算因公牺牲啊?联合政府有公墓吗?公墓需要我提前花钱预定吗?”
她装作苦恼的模样长长叹着气,“哎,算了,到时候人都没了留着钱有什么用。”
“我会保护你,也会保护田天,不让你们受工伤,这样你可以放心吗?准备开工吧。”
白见真思考着,收工回到疗养处后,要不要跟行政部门提个建议,考虑一下普通公民崔美的员工待遇问题。
但崔美只是说说,并不打算真的在意这些,眼前她更关心的,是隔离室里那个名叫郑秋的任务对象。
三个人看起来各怀心事,填好工作单,推门踏入了隔离室。
崔美曾经听过一个词,叫做“既视感”。
就是这种既视感,让崔美有了一瞬间的错觉,她并不是穿越重生了,而是精神错乱甚至精神分裂了。
这里说是一间隔离室,却连窗户都没有,唯一通风的开口就是他们进入的这扇门。
而病床上躺着的病人,被强行全身固定在上面,周身漂浮着淡淡的、鹅黄色的无物。
那就是郑秋,崔美今天的任务对象。
这个密不透风宛若禁闭室的隔离室,在一瞬间成为一个密闭的盒子,抽干了所有流动的空气,甚至除了病床周围的鹅黄色无物,整个空间都失去了全部色彩。
崔美的耳膜鼓胀甚至嗡鸣,她由于过于震惊不自觉向前走了几步,看向床上奄奄一息的郑秋。
田天和白见真就在崔美身后不远处,“崔美!你不要靠那么近!快撤回来一些!”
说话间,田天的脚就像被钉在地上,紧挨着白见真,似乎被吓坏了,不能向前半步。
病床上的郑秋,四肢都被异能隔绝环固定住,整个人瘫软着身体,歪着脑袋抖动眼皮,汗水浸湿头发,糊在脸和脖子上,看起来是一副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的模样。
就在崔美他们打开隔离室大门的同时,似乎是由于外界刺激,郑秋瞬间暴起,声嘶力竭的发出刺耳尖叫声,禁锢的四肢企图挣脱隔绝环的固定,病号服下露出的手臂、脚踝处青筋猛突,毛细血管瞬间破裂形成大片青紫色淤青。
身体弹起的一瞬,异能隔绝环察觉异常,为了防止病人攻击人,隔绝环的气口自动释放能量麻痹掉郑秋的大半个身体,跟给野兽打麻醉药无异。
由于麻痹带来的副作用,郑秋整个人都在发出野兽般的怪声,埋在喉咙里的声音似乎被人捏紧了舌根,斯拉斯拉的喘气声让崔美想到了陈旧的老风箱。
察觉到有人靠近,郑秋在混沌中警觉睁开双眼,目光对上崔美的脸时,眼眶内瞳孔剧烈放大,“崔……额啊啊啊啊啊!!”
由于情绪的激烈变化,郑秋周身的鹅黄色无物在意识的驱使下疯狂乱窜,异能隔绝环持续散发能量压制着郑秋,让她再次发出痛苦的刺耳尖叫。
田天成年后就加入了疗养处,纵使外勤经验相当丰富,也从没见过情绪如此不稳定的任务对象,她想要上前去拉崔美,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异能隔绝环散发的能量只针对异能化人类,哪怕是隔着一段距离,身体异能持正常化状态,身体也会受到异能隔绝环散发的能量影响。
而被隔绝环持续控制的郑秋,甚至还有力气动弹身体。
“这确定是十八级的任务吗?”田天低声问白见真。
白见真回忆着关于郑秋的资料,甚至在她的人际关系网里也没有看到“崔”姓的名字。
但刚刚她应该没有听错,郑秋是不是说了什么……
在疗养处工作了很多年,白见真也从来没遇到这么棘手的任务,这种状况跟上次归墟场又完全不同,进入归墟场不久,她就失去了意识,成为行尸走肉般的纸扎人。
意识清醒地面对这样情绪暴走的病人的状况非常少见。
后背冒着凉汗浸透了工作服里面的贴身T恤,他们所在的空间与刚刚肉眼所见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白见真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真实的世界。
尽管这里看起来与关闭郑秋的隔离室一模一样,只凭肉眼完全无法分辨,基于经验和掌握的相关知识极其丰富,白见真察觉到了细微的异常。
几乎是在进入隔离室的瞬间,他们就踏入了郑秋用那些看起来毛茸茸,甚至没什么杀伤力的鹅黄色无物捏出的空间里。
而时隔很久都没有出现过的系统二狗,此刻在崔美脑中疯狂发出嗡鸣的警告音——
【查奥斯生存守则第一条:不要作死!不要作死!】
崔美看向郑秋那张与她在原本世界里的同事一模一样的脸,现在的问题不是她要作死,而是查奥斯里这个突然诈尸的同事,看起来要让他们送人头啊!
此刻的崔美甚至还不知道,他们被困在郑秋用无物编织的里域空间,在这一片巨大的空间茧壳里,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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