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崔美的视线里唯一能够辨别的色彩，这种看着柔软可爱的颜色，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让她完全无法轻松下来，反而紧逼头顶的压迫感，导致整个脊背都僵硬酸痛。
那些几乎站满房间的郑秋们错综着站立，在崔美的眼睛里看来，跟刚脱模没上色的手办无异。
每一个郑秋都看向崔美。
刚刚还在念叨着“杀了我”的郑秋们，在崔美的注视下，终于换了新的台词，此起彼伏着开始了新一轮念经：“我的孩子呢？”
崔美已经找不到刚刚到底是从哪一个郑秋身边，挤到了门口，她随便扒拉出一条缝儿，向着窗边摇椅的方向挤过去。
路过玻璃展柜时，她想起什么停下来，轻轻推走挡住展柜门的一个郑秋，打开个缝隙，从里面掏出来个东西，攥在了手里。
然后才转身继续摸索着往郑秋所在的方向挤过去。
找到了。
摇椅上面的郑秋似乎在等着崔美重新过来，始终看着崔美挤过来的那个方向，却在看到崔美手里攥着的东西时，彻底变换了情绪。
而崔美另一只手，扯着长长一条鹅黄色的线，那是郑秋的无物之线。
·
“砰！”得一声闷响，审讯室桌面上的灰尘飞快逃离，悬浮在空中，在房间里唯一一盏聚光灯下显形四处晃动着。
早在归墟场任务结束那次，崔美就幻想过关于特事管理处的审讯调查会是什么样子，她甚至设想过，未来异世界的调查，会不会花样百出，先进得跳脱她的想象。
然而当她这一次真的进入审讯室后才发现，这里居然跟刑侦剧里演的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一模一样。
崔美坐在一张宽大的带扶手靠背的椅子里，前面是一张不大的小桌板，她在上面撑着下巴，聚精会神地数着那道光束里的粒粒灰尘。
一粒两粒三粒四粒五粒……
“现在还只是例行谈话环节，作为查奥斯联合政府的公职人员，甚至还是外勤一组的人，你们外勤一组都还没正式执行第一项任务，你就这样不配合我们？调查结果不仅对你自己，甚至对疗养处都非常不利，你想被告上联合政府法庭吗？”
问话的人是危机中心的主任吴理，跟上次在会议室见面时温和的态度完全不同，这一次她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吴主任，她只是个姑娘，还是个普通公民，估计没见过那种场面，被吓坏了，您先消消气，我来继续问问看？”
主任吴理的身旁，坐着她的年轻助理李子云。
他先是站起身给吴理的杯子里续了些水，才重新坐了下来，展开工作用电子屏，一支笔在上面点点画画后，抬眼看向对着灰尘颗粒神游的崔美。
“上次我们见过面，我是吴主任的助理，还记得我吧？我年纪比你大很多，你可以喊我子云哥。别有负担，我们只是按照规定，找你来聊一聊。说实话，你作为普通公民真的很厉害了，又是疗养处唯一一位，尽管联合政府不太赞同普通人类公民离开南城区域外出就业，但你也懂的，人人平等吗？”
李子云翻看着电子屏上的现场调查报告，停在了其中一页。
上面显示着，在疗养处三名护工进入里域空间后，原本通过吸收恒星辐射能来形成的区域化磁场保护，受到一股来源不明的反向磁场影响，包括徽章式记录仪在内，隔离室的监控设备，甚至通讯设备，以及护工身上收集无物的梭，统统失去作用。
调查报告的详细说明称，比起意外的外界干扰，更像是蓄谋的故意为之，甚至与不久前废弃归墟场与外界失联状况类似。
双手交叠着思忖片刻继续说，“调查部门和我们已经通过你们随身携带的记录仪，了解到了你们逃脱里域空间后发生的情况，但我们现在想要知道的是：白见真、田天，尤其是你和白见真，在还没离开里域空间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情况，确切来说，跟任务对象之间，到底有没有……”
“啧……”吴主任不耐烦似的打断李子云的话，“小李你别绕弯子了，从上次归墟场，到这次白房子，两次意外她和白见真都在里面，谁还能保证这是真的意外吗？”
李子云见自己上司又要发火，他赶紧先安抚自己的领导，“是是，吴主任，您先别急，白房子C区一整排都报废了，确实这里面的损失和后续重建都需要消耗很多资源，也需要您去协调更多人力物力，疗养处确实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资源可惜？不是说你们查奥斯，资源无限使用吗，炸了一排房子就心疼成这样？”
始终沉默着的崔美，终于停止了数灰尘，她紧绷着脸颊两侧肌肉，鼻翼抖动着。
崔美指着她刚刚一直专注着的灰尘的方向，“你们知道这有多少粒灰尘吗？当然不会知道，除了活着就是活着，连死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的人，又怎么会关心灰尘的事儿。”
“你！你在这叫嚣什么？说什么浑话！还想在疗养处继续工作吗你？！”
吴主任站起身“砰砰砰”猛拍着桌面，一副被崔美气得不行的样子。
“主任！”
李子云赶紧拉扯住他，拽着失控的吴理往审讯室门口走。
“崔美，你先坐在这冷静一会儿吧，晚点我们再来找你了解情况。”李子云转头轻声说着，随后把老吴主任拽出了门外。
一百三十五、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刚刚数到多少个颗粒了？崔美突然忘了。
审讯室终于安静了下来，刚刚终于趋于沉寂的灰尘颗粒，随着吴理剧烈拍打桌面，再一次跳跃着。
崔美面前是一台记录审讯全过程的仪器，仪器上红色指示灯在灰尘混乱的漂浮中规律地跳动着，红光闪烁在她瞳孔里，记录着她在审讯室里每一秒动态。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瞄准镜盯准，时刻会面临狙击的猎物。
跳跃的微弱红色亮点，让她想到了一小时前，眼前一滴刺破灰白画面的鲜红色血液。
那是一滴郑秋的血。
她的好朋友郑秋死了，死在白房子隔离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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