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吃?不合胃口?”
谢承进入里间,打断了姜羡余的思绪。
姜羡余迎上对方关切的眼神,怔了片刻,随后避开视线,换上轻松的表情,“等你一道。”
反正天气热,饭菜凉些再吃也无妨。
谢承瞥见桌上确实有两人份的饭菜,便在水盆里净了手,一边擦干,一边走到姜羡余身边,“烧退了?”
姜羡余:“退了。”
话音未落,就察觉谢承忽然俯身靠近,将手掌覆上他的额头。
“还是有些烫。”谢承道。
“是你手凉。”姜羡余有些不自在,向后避了避。
谢承刚洗过手,掌心带着些许凉意,冰得姜羡余一颤,脸颊耳背却又因过近的距离开始升温。
谢承还是不放心,唤来识墨,让他再熬一剂退烧药,再把饭菜热一热。
“不用,药方才醒来刚喝过,饭菜的温度也刚好。”姜羡余说着,拿起筷子就要用餐。
谢承却握住他的手腕,“听话。”
若是前世的姜羡余,此刻必然会笑谢承怎么像老妈子一样啰嗦。
而如今的姜羡余却听出了谢承语气中的无奈与宠溺,悄悄红了耳背。
他迫切的需要掩饰,急忙抽出手,抢过那碗红豆桂花蜜豆花,不让识墨收走。
“这碗不用热。”
谢承没有阻拦,对他道:“那就先垫垫肚子。”
姜羡余含糊应了一声,埋头舀豆花吃。
谢承见他吃得急,劝道:“留两口,待会喝了药再吃。”
姜羡余听见“喝药”两个字就下意识皱眉,嘴里发苦。他将豆花碗放下,留着待会压压苦药味。
“账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姜羡余忍不住问。
“嗯,谈妥了处理办法,也签了契书。”谢承道。
“那就好。”
姜羡余松了一口气,又担心道:“可别到时候赖账,还反过来冤枉你不敬尊长。”
谢承看向他,“别人如何看我,并不重要。”
“那可不行。”姜羡余道,“你日后若是考取功名,礼义孝廉的名声相当重要。”
话落,又想到先前谢承反问他怎知功名就是他所求,便又补充道:“就算不考科举,也不能任人冤枉。”
谢承听出他在为自己鸣不平,心中熨帖,浅浅勾起唇角,“知道了。”
识墨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来,两人开始用饭。
姜羡余道:“那你这两日没去书院,会不会落下功课?”
“无妨。”谢承往他碗里夹了一块素烧茄子,“这段时间秀才班都在巩固以往所学,并未讲授新课。”
“哦。”姜羡余咬了一口茄子,明白了谢承的意思——以往所学都已巩固,课上不上都没关系。
“你可不行。”谢承给姜羡余泼了点凉水,“你原本就学得慢,还漏听了两日课,回去后恐怕会跟不上夫子所讲。”
姜羡余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到时我找夫子补补课。倒是你——”
他话音一转,看向谢承:“你真想通过科举入仕吗?”
谢承却道:“我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家需要一个入仕为官的子弟,改变谢家的门第出身。”
姜羡余明白,这就是识墨所说的属于谢承的责任。
“那谢伯伯怎么还拿铺子里的事情让你分心?”他忍不住嘟囔,“越是重视你科考,越该让你腾出精力全力以赴才对。”
谢承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些不过是父亲对我的考验,若是连这都处理不好,又何谈为官之后治理一方,为国效力?”
姜羡余张了张唇,没找到反驳的理由,但还是有些替谢承担忧,“那你这也太辛苦了。”
谢承道:“放心,等我考中举人,去金陵求学,家里的生意便会由父亲打理。”
听到这里,姜羡余才点了点头:“那便好。”
二人又闲谈几句,用完饭,姜羡余在谢承的坚持下喝了一碗药,苦得眉头皱得死紧,端起剩下的半碗甜豆花,呼噜呼噜几口吃完,长长松了一口气。
谢承见状颇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压住笑意。
姜羡余瞥见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不自在地挠了挠耳背。
他不忍回忆,前世这双眼睛光彩尽失、充满恨意与绝望的样子。
而他方才竟然还觉得,如今的谢承成熟得不像十九岁的年纪,怀疑对方也有可能重生而来。
但如今看着谢承带笑的眼睛,结合方才对方分析解释的那些隐情,姜羡余毫不怀疑,十九岁的谢承就是如今这般明朗鲜活,又有着超出常人的沉稳性情。
“老爷,夫人。”
外头识墨行礼的声音打断里间的交流。
姜羡余连忙起身,同谢承一块迎了出去。
“父亲,母亲。”
“伯父,伯母。”
谢父面相儒雅,颇为英俊,见人总带三分笑。但姜羡余知道他脾气半点不软和,待谢承也十分严厉。
谢母体态略显丰腴,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眉目和善,与谢父站在一块倒是很相配。
见到姜羡余,谢母脸上带着笑意:“小余也在啊,烧退了吗?”
姜羡余在谢家病倒,还劳谢承请大夫照看,此刻面对谢父谢母有些不好意思,“劳伯母挂念,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谢母让身旁的婢女递出一个食盒,“厨房煮了绿豆汤,你也一块尝尝。不过你刚退烧,只能喝一小碗,不可贪多。”
姜羡余更加惭愧,低声道:“多谢伯母,我还是不喝了,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一边说,一边看向谢承。
谢承点了点头,唤来识墨掌灯送他,“早些睡,别贪凉不盖被子。”
姜羡余连连点头,对谢父谢母道别,“小侄今日叨扰了,改日再上门致谢。”
谢母笑了笑:“瞧你这孩子,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生分。咱们两家邻里多年,你父亲又是阿承的师父,常串串门也是应当的。”
姜羡余却羞愧得抬不起头来,而且压根不敢同谢父对视,只朝谢承丢下一句“那我明日再来邀你上学”,就匆匆离开了谢府。
这是他重生回来,头一回见到谢父谢母。
忆起前世身死后,谢承为了他,同谢父谢母产生不少矛盾与争执,此刻面对谢母的关心,姜羡余就有些无地自容。
更不敢看谢父温和中藏着锐利的眼睛。
前世,他在伯父伯母眼中,就是那引诱他们的孩子走上“不归路”的罪魁祸首。即便是死了,也拖累了谢承,不值得半点同情。
姜羡余实在没脸面对他们,只能落荒而逃。
另一边,谢承看着姜羡余匆匆离开的背影,眸光微暗。
“账册一事,都办妥了?”谢父看向谢承。
谢承收回目光,将谢父谢母请进书房,说起今日的情况。
谢母屏退了婢女,亲自给父子俩盛好了绿豆汤。
谢父听罢,刚好喝完一碗绿豆汤,他放下碗,端起茶漱口,又接过谢母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继而叹道:“你曾祖父在世时,曾私下同你祖父提过,你几个伯爷叔爷,都是短视重利之人,不堪大用。如今倒是真应了这话。”
谢承不知这段往事,却知道前世账册造假一事揭开后,谢家也是这样彻底分了家。
但几位伯爷叔爷很快就因为经营不善,入不敷出。
玉料和玉器首饰本就贵重易损,光运输成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他们信不过同二房交好的姜家镖局,转而同旁人合作,不但收费高昂,而且时常有磕碰损坏,还丢了几次镖。
如此一来,不但抬高了出货成本,还常常误了出货时辰,险些砸了谢家招牌,生意渐渐萧条。
好在几位伯爷叔爷不曾蠢到骨子里,意识到自己可能毁了谢家基业,老老实实将铺子抵给了二房,拿着钱买了田地商铺,做起了地主爷。
这一世,谢承相信,不用他插手,几位伯爷叔爷也会走这样的老路。
“就这样吧,往后就看他们各自的造化。”谢父起身准备离开,“至于你宁远堂弟,就让他跟着我做事。”
谢承点点头,送谢父谢母回了正院。
……
第二日一早,姜羡余如常来邀谢承去书院。
他拎着姜母做的三丁包和虾饺,一份送去了正院给谢父谢母,一份给他和谢承做朝食。
两人一块骑着马去书院,路上见到不少书生打扮的学子,或三俩结伴,或骑着马,都是风尘仆仆,却又意气风发。
“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生面孔?”姜羡余转头问谢承。
谢承:“应是前往金陵赶考的学子。”
姜羡余:“可八月才考试——”
他突然愣住,忆起以往,离金陵远的乡镇学子,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出门,赶往金陵。
有些途径扬州的学子,会特意到扬州书院请教学问。每年此时,扬州书院都会举行好几场文会,供学子交流学问。
可前世这时——
姜羡余正想着,前方突然传来马匹嘶鸣,以及行人惊慌的呼声。
人群霎时惊动,慌乱四散。
只见一匹受惊的黑马狂奔嘶鸣,横冲直撞而来。
“让开!”
姜羡余脸色骤变,高呼一声,从马背上跃起,翻上屋顶,踩着瓦片追那受了惊的马。
谢承同样飞身向前,拉住险些被马蹄踩中的两个学子。
再一转身,受惊的马高高扬起前蹄,朝一个摔倒在路中央的老人家踏去——
千钧一发之际,姜羡余跃上马背,勒住马脖子令其硬生生转向,让马蹄落在一旁的空地上。
而地上的老人家,也被一位身影矫健的男子,抢在谢承之前,拦腰抱走。
姜羡余和谢承立即扭头确认老人家的安危,却猝不及防看见救下老人的年轻男子——
任……逍遥……
姜羡余蓦地怔住,前世种种骤然闯入脑海——
前世,他便是信错了此人,落得横死异乡的下场。
谢承认出任逍遥,脸色猛地一沉,眸中恨意翻涌,难止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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