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顾斐波说了很多很好听的话。
酒精没有迷惑大脑,天上明月皎皎,傅炽觉得顾斐波不愧年纪轻轻就成了顾家的掌权者,对着自己这种小人物还能礼数周全,说话滴水不漏。
但做顾斐波秘书的日子,比傅炽自己料想的还要无聊一点。
顾斐波没有让他处理太多琐事,大部分的时候让他在学习。
金融,操股,酒局的场面话,商战里的利益置换。
哪怕是跟云三他们打牌都会把傅炽带在身边,老实说最开始看到这群富人的生活新奇感还是占据上风。
在最开始踏入这个黄金如粪纸的世界的时候,傅炽面对他们利益置换的时候,还对轻飘飘三言两语就能影响上万人的命运的场景略微有些许无措,但很快,也许是顾斐波引导得好,他很快就适应了现状。
权力和财富的冲击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半月。
在最初的新奇之后,紧随而后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顾斐波的生活非常有规律,规律到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有营养师提前搭配好跟秘书沟通,而傅炽作为秘书团与营养师交接的人往往会试图夹带一点私货——他的工资从顾斐波私账上划,平时吃饭也和顾斐波一起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傅炽的生活围绕着顾斐波,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像白开水一样平淡。
傅炽一个人在外面流浪的时候,还高低三天两头能跟混混为了一个椅子打上一架,在诱色的时候也不免有同事给他下绊子,就连在火葬场上班,都因为差事的分配而和同事爆发过争吵。
可在顾斐波身边,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所有的人,至少表面上都对着傅炽礼数周全,他们温和有礼,穿着不菲又整齐的衣物,从不恶语相向。
只是偶尔,午休的间隙,傅炽从顾斐波的办公室里溜进茶水间偷个闲的时候,能听到一些关于自己若有似无的轻蔑。
但他甚至不能像之前一样当面对峙给人顶回去。
诱色他有业绩傍身,流浪的时候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可在顾氏集团里,他只是一个贫民窟出身,凭借姣好的容貌莫名得了顾斐波青睐的文盲——他甚至高中都没有毕业。
他没有资格顶回去,也不想给顾斐波带来太多的麻烦。
顾斐波对他很好,整日把他带在身边,美名其曰学习,实际上把他从危险的权力斗争中摘得一干二净。
顾斐波没有以一个秘书的标准在培养傅炽,更像是倾囊而授,傅炽想学什么就让他学什么,但从来没有让他接触过任何危险的事物。
傅炽感觉自己被关在了象牙塔里,在一个铺满软垫的金丝笼里扑腾。
他获得了世俗意义上常人奋斗多年才能获得的职位,有不给自己下绊子的同事,有欣赏自己能力的领导。
各种层面上,他都应该感恩戴德,就连他自己,有的时候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无病呻吟。
但这一切的一切让他觉得无聊又厌烦。
他讨厌人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也讨厌那些摆在明面上,**裸的权利置换。
他想要自由!
要爆裂的刹那!
想要火焰腾烧火星迸裂!
要肾上腺素从天灵感席卷每一个细胞的颤栗!
傅炽觉得这无聊透顶的生活快要把他逼疯了。
除此之外,傅炽不知道顾斐波以前的生活作风是什么样的。但自从他入职之后,已经看顾斐波换过不下两位数的男朋友了。
近乎三天一换,几乎不带重样的。
大部分的男朋友,顾斐波只会跟他们吃顿饭就发分手费。
小部分的也最多坚持个一周。
为什么傅炽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每次他们分手之后,对面来找傅炽拿钱。
顾斐波总是会把分手费打到傅炽的账上,然后让傅炽去给他扫尾。
而每一次,傅炽说是每一次,他都会尴尬。
而这种尴尬感在顾斐波上任男朋友说,“真羡慕你是他秘书,可以天天跟顾总见面。”时达到顶峰。
傅炽面无表情地把分手费打到那人账上,一边想我俩不仅白天在办公室见面,晚上在家里也见面。
偶尔刹那闪回,也能想起在浴室被顾斐波单方面帮助的那个夜晚,傅炽觉得自己这个秘书当得比男朋友还男朋友。
顾斐波的男朋友流水地换,傅炽偶尔也会提几嘴——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不是吃一顿饭觉得不合适就换的。
每次这个时候顾斐波会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很会谈恋爱吗,不如教教我。”
然后傅炽会摇头晃手一键三连连连拒绝,捂着嘴只说,“下次一定。”
日子就这么来到了二月,傅炽最近开始接手顾斐波安排的几个项目。
他很聪明,一点就通,看人也很准,在酒场上积累的交往技巧丝毫没有浪费,初出茅庐,就跟对面几个老狐狸交锋数轮,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快狠准地踩在对面的底线上狠狠撕咬下几块带血的肉来。
有的时候作风狠到连顾斐波都有些心惊,会看着报表指着数据,轻声告诉他,“做人留一线,把老狐狸逼急了,日后很麻烦。”
“我管他什么日后不日后。”傅炽每次都这样回答。
每当这个时候,顾斐波会沉着锐利的凤眼,最后轻叹一口气,给他热杯温牛奶,告诉他——世界很大。
世界很大,不止你现下所处的牌桌,牌桌上也从来不是你死我生二者只能存其一的宿敌,所以你不用时时刻刻都想着和人拼命。
你可以更加柔和地面对这个世界。
但有的时候柔和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顺从?
傅炽身上有一种急促的燃烧感,像是一次次妄图用翅膀扑灭灯火的飞蛾那样。
任何物种都有着想要活下去的本能,不努力活下去的基因早消散在物种一轮又一轮的迭代里。
但顾斐波在傅炽身上看不见这种特性,哪怕傅炽在外人看来一切行为都在积极地活着。
他追求爽利,追求立刻的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追求ALL IN以及命悬一线又绝地翻盘的刺激。
他是个天生的赌徒。
他下的每一注,做出决策的动机都基于如果下一秒我就会死去,一无所有,那么此刻我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从来不妄想自己会赢。
哪怕他面前的筹码早已堆积如山。
这种性格有好有坏,但很明显,这种人很难耐下性子去长时间地耕耘一件事。
果不其然,三月份的时候,傅炽向顾斐波领了更多出外勤的工作,却被娃娃脸报告他在楼下花坛的角落数蚂蚁。
工作进展依旧如常推进,但他的身影却再度重新出现在三教九流的街道里。
甚至回到诱色,去陪人喝酒。
第一次听到娃娃脸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斐波面色如常,“盯着点,让人少灌他酒。顺便给包厢上点养胃的东西垫垫。”
旋即是第二次。
第三次。
频率越来越高,傅炽在诱色泡的时间越来越长。
顾斐波的名头像信息素一样无声无息360度无死角地入侵了傅炽的生活,托顾斐波的福,这是他第一次能在诱色畅意地喝酒,喝到痛快,去舞台辣舞,摇摆,将香槟喷到天花板的吊灯上,而不用顾忌身旁审视或者猎艳如同野兽般盈满**的眼睛。
在他又一次在诱色耍了个通宵,在电梯下楼的时候,思考顾斐波那边生意场上的项目交接怎么能短平快效益高地完成的时候。
他在店门口看见了顾斐波常用的座驾。
他的视力很好,还没出大门就通过留了一条缝的玻璃,看清了驾驶座里的男人的模样——顾斐波竟是亲自来了。
傅炽回诱色前台要了颗清口糖,嬉闹着跟狐朋狗友们告别,然后脱下盈满酒气的外套勾着衣领随性搭在肩上,在寒风里散了散浑身的酒气,低头用指节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没反应。
东边的太阳升起来了,朝霞射在眼底有些刺眼,傅炽抬手挡了挡光线,又眯了眯眼,老实在在的在寒风中散着浑身脂粉和酒精混杂又恶臭的气味。
他没敢靠在车门上,也不敢走太远,就靠着一颗光秃秃的树干,用手掌给自己全身上下扇风。
身前不足两米的位置,漆黑的宾利死一般地沉寂。
傅炽扇风的手舞得更快了些。
有些冷。
也没多久,傅炽在心里还没数到三十秒,车窗又往下降了些许。
男人冷淡又温和的眉眼扫了过来,手臂伸出车窗,平静地等待着什么。
傅炽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今天有哪些出格的行动。
最后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简陋的塑料火机交到顾斐波手上。
啪嗒——
车门开了。
车里开了暖气,湿度也适宜。
傅炽以为顾斐波要说教,或是不动声色地生气。
但后视镜里的男人只是照常地问他:“心情不好吗?今晚喝了多少?”
“还好。”傅炽错开视线,“我垫了肚子,没喝多少。”
傅炽不擅长说谎,他也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不可能瞒过顾斐波。
但前座只是头也不回地递给他一份厚切吐司,“早饭。”
傅炽慢吞吞地抬手接过,馥郁的奶香味混着面粉奶油的芳香,入口面包体松软又极富层次。
“牛奶在左手边的盒子里。”顾斐波像是平常那般问他,“回家吗?”
傅炽租的筒子楼离顾氏集团很远,做顾斐波秘书的这段时间,他搬进了顾斐波的客卧——距离公司只有步行两分钟的距离。
“好。”傅炽点头。
那天他回家补了个觉,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设的早上九点的闹钟被关掉了,拉开不知何时被拉上的厚重窗帘,发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打开终端,映入眼帘的就是顾斐波留的简讯——“上午十点与云氏集团的会面推迟了,不用担心,睡醒厨房煲了山药粥,记得喝。”
最近浪得狠了,睡眠严重不足,这一觉睡醒骨头都酥软了,傅炽揉了揉鸟窝一样的头发,洗漱完毕喝到香喷喷的热粥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家的错觉。
他难得去橱柜里找了个勺子,坐在餐桌前一勺又一勺地小口喝着,视线落在餐桌对面漆黑一片的三角插座孔里。
像是发呆,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粥是他一人的分量,他喝完之后洗了碗筷,又打扫干净厨房,慢吞吞地去了公司。
后来傅炽再也没去过诱色,顾斐波也从未提及这件事。
他们心照不宣地抹去了傅炽泡在酒精和音乐里堪称荒唐的夜生活,重新回归平淡的日子里。
三月二十号的上午,顾斐波处理完今天最后的一份文件后抬头,问傅炽今晚有没有空。
傅炽沉默了一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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