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接应水月的同伴等了太久。
雪胜不过六神无主的寒意。
水月是个让人生出依赖感的人。真要让他们来评价,她的谨慎惜命和大胆肆意矛盾得本该令人提心吊胆,但几乎无往不利的战绩会打消担心.
因此月钩和胭脂仍然停留在原地,静待消息。
城外若燃篝火太过显眼,他们缩在马车里,靠着偏厚的夜行服取暖,小桌上是水月第一次踩点时带回来的点心,没人有心情动。
月钩头靠着马车窗壁,挑起一点帘子向外望:“胭脂,你能听到吗?”
胭脂阖目片刻。
她食指贴在唇上,摇头:“雪,声音,埋住了。”
“蛊虫也都很安静,”月钩盯着手中的蛊盘,“至少没有危险,可方位过久未动。”
胭脂:“安全?担心。”
“她会知道你在担心的。”月钩转过头来揉揉胭脂的脑袋:“等她回来就得教训你了。安心。”
他攥着蛊盘的手已经微微发麻了。
“姐姐,不许妄动,......要进城。”胭脂的情绪比刚刚更低落,“胭脂,要进城。”
她蹙眉,定定的望进月钩的眼睛:“至少,要听见。”
好像这样就是最有力的说服一般。
约定的时刻是入夜时分,可现在已经子时。
胭脂听觉灵敏,水月身上有数种蛊虫,其中一种可与蛊母共鸣。但此刻蛊母分外寂静,胭脂原本可以靠子蛊循声,可雪落盖在天地之间如同盖了一层铁被,他们都寄希望于声响是被掩而非匿迹。
谁拗得过谁的游戏,优胜者往往是水月,其次是年纪最小的胭脂。
车里一时一片寂静。
结果当然是胭脂赢了,二人决意动身。
“入城守卫严密,雇主给的出城密道又或许有诈......”
“鸽子,视野。”
“也好,或许凶险的才是正道,你算今日布防,我来伺机潜入。”
“陈府,不可。”
“对,入城后,我们先去秋水楼旧址。”
二人在林间纵跳,几息间商讨战术,达成共识。
入城并不那么凶险。对他们来说,违背水月的嘱咐要更为愧疚,而最熬人的是不安的预感。
世道并不太平,但绍州的守卫看上去训练颇为森严。有些地方的城守还不如土匪,可绍州确是富庶,官兵精神抖擞地轮岗值班,可惜这里难寻月钩胭脂二人的对手。
等到秋水楼旧址时,雪已经大到目不能视物的程度。
即使没有宵禁,今日大雪,路上只剩下巡检摇曳的火把。矮墙上寂静,他们连自己呼出的气息都不得闻。
可刹那间,一种感觉忽然直击胭脂的眉心。
她猛地扯住月钩的手。
“我听见了。”胭脂压低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毒,昏迷。”
“高处,赏雪。”
月钩愣住了:“什么昏迷,谁在赏雪?”
胭脂:“子蛊共鸣,姐姐昏迷,有人赏雪!”
“何处!”月钩压抑的低音也要破音,“楼主如何了?”
“安心,不够毒。”胭脂握住月钩的手,传递一点点温度,“但不得行。”
她抬起另一只手,沿着北方,指着远处一栋高楼:“行半柱香,此处。”
月钩顺着抛去自己的视线:到那儿确实只需半柱香。
旧都桂冠,开岩钟楼,在暴雪中依然透出暖光。
无需寻找,当它出现在视野中,你会下意识估算与它所距几何。
二人对视,他们都知道:秋水楼旧址到那处有地下密道。
有人在地下飞驰,有人在楼上赏雪。
开岩钟楼昔日宏丽,今时成了寺院书阁。
顶楼的暖阁里窗子支起,雪与风没有入室就暖了。
雪水煮茶的声响和盐梅炙烤的香气都从禅室里遥遥传来。
内室的暖榻上斜倚着身着深绿的青年,他怀里拥着全身黑衣的女子。
她发丝被尽数散下,脸上容不下妍丽的五官,眉头微蹙,却装下了莫大的疲惫。静得如同木偶,微不可查地呼吸。
越迢不知道看了她多久,福源在外面煮茶,水声熄了又燃。
他突然兴起,轻拍水月的肩头,低低吟唱起不知何处语言的曲子。
一曲作罢,他又自言自语似的:“绍州鲜有大雪,能和你一起赏雪,我好幸运。”
越迢摩挲着手里的黑色发丝,又玩乐般拢起大半拨到另一半肩头,露出水月因为不适而绞在一起的五指,其上是包着绒布的黑色粗绳,紧紧缠在她的手腕上。
咔哒一声,越迢听见福源也挑开了外室的窗。
片刻,福源走至屏风外:“公子,陈老传信,夜深雪大,提醒公子防寒。”
“嗯,知道了。”
福源顿了顿,又说:“信上还说,淳妃在燕都祈福遇刺,虽无大碍,可惊吓不轻。伪主震怒,近日消息恐怕难传,公子勿要妄动,静待时机。”
越迢这才挑眉:“他收消息竟比咱们还快,咱们刚知道,他就能一个来回甚至加强看管了?”
福源:“属下不知......”
越迢一笑,摆摆手:“下去吧。茶呢?这半天。”
福源好似哑然,走远又捧着茶盘过来:“属下不敢打扰......让公子久等。”
越迢指指桌上:“放哪儿吧,腾不出手来。与陈老回信,讲我知道了。”
福源放下茶盘愣了愣:“可公子,那边......”
越迢:“那你诚恳地写个几百字,核心就是我知道了。懂了吗?”
福源不敢再说话,告退了。
屏风后福源的影子模糊,茶香飘来。越迢把头埋进水月的颈肩,手抱得紧了些。
“母妃......”
福源刚落座,好像听见了一道闷闷的声音,可再仔细听又听不见了。他对自己的主子并无探究心,只当是听错了,开始细细琢磨如何回信。
雪夜信鸽难行一些,陈府养的信鸽虽是最好的,但福源舍不得信鸽吃苦,待到府卫传信回陈府时,陈桥生已经睡下,门客们则是通宵未歇,代为收下。
门客们围桌而坐,一起读完了这个消息,一室寂静。
一人先开口:“谁能知,陈老已经这个岁数了。”
较为年老的声音说到:“风雨飘摇,国之不国,哪怕你我,心境也不如往日。更何况陈老三朝为仕,如今所见,恐怕每天都如同凌迟。”
一道年轻的声音拉回话题:“陈老明日见公子顺利,也算一桩心事落地。”
“公子庙算无疑,陈老必然欣慰,”新的声音说到,“也不枉公子置身险地,以身饲虎了。”
年轻的声音突然一笑:“是啊,只看这断水阁是否也是忠义之士。若真能如公子所料,真是多了一大助力。”
一道新的声音插入:“诸位,既然事情顺利,明日谁去为公子讲经,可有自告奋勇的?”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在桌前的时间太久,茶炉火微,蜡烛时不时轻轻爆响。
那提出“讲经”问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在暖阁里显得格外突兀。
“讲经?” 年长门客捋了捋胡须,眼珠转了一圈,最终落回炭火,“公子真有心思听我们这些老朽聒噪?”
“张翁此言差矣。” 年轻门客点点桌子,“公子深谋远虑,所图者大。我等虽才疏学浅,讲经论道,此非聒噪,是为公子分忧。”
他刻意强调了“分忧”二字。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众人脸色微变。
讲经,表面是给公子启蒙,更深层的目的,在场几人心知肚明:
一是持续灌输复国理念,维系越迢的家国责任;
二是借讲经观察公子的反应、学识深浅、性情变化;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陈老一派在公子身边维持存在感和影响力的手段。
纵使福源是陈府侍卫出身,可以他们来看,也并非一片明镜。
讲经人,便是陈老安在公子身边的一双眼睛,一颗钉子。
可门客们,就都觉得当眼睛和钉子是必要的吗?
老门客声音不高:“李生,公子是‘天命血脉’。他真如我们所想那般,需要在这个时候上赶着被分忧吗?”
这番话犹如冰水浇头,让屋内的温度骤降。
“慎言。” 有人沉声喝止,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老,揣测之言,无益于事。公子处境艰难,更需我等戮力同心,而非在此妄自猜疑!”
他环视一周,目光如鹰隼:“讲经,是陈老定下的规矩。明日人选,自然要慎重。” 他顿了顿,直接点名,“赵先生,你素来沉稳,精研《春秋》大义,明日就由你去吧。”
被点名的赵先生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刻才睁开眼,目光平和无波,微微颔首:“谨遵张老吩咐。”
他答应得干脆,仿佛只是去完成一件寻常差事,看不出丝毫情绪。
“记住,” 张翁盯着赵先生,一字一句道,“讲经,是讲经。只讲圣人之言,古今兴替。公子若有疑问,如实答之。公子若无言,便不必多言。”
“是。” 赵先生再次颔首,声音平稳无波,“只讲经。”
越迢给他们发来的回信,此刻读来突然寓意深广。
像欲倾之水,悬在每个人心头。
猫猫狗狗救水月!
[星星眼]
胭脂耳朵比福源好使,此为水月一胜。
水月一胜,越迢零胜.....总之水月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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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又有谁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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