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兰见她突然呆住，低头问了声：“没事吧？”
顾怜微又转过头，看覃岚重新坐回木盆前的小凳子，那股视线也随之消失。她摇头，说可能是睡得太少，脑子有点晕。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沈知兰已经打横抱起她回到车上。“我们是偷偷离开的，得趁其他人发现之前溜回去。”
她眼皮一跳，觉得新鲜，“你居然会用‘偷偷’还有‘溜’这样的字眼？”
他神情淡定，“你很清楚沈莫寒是什么人。我是不怕，但你，我真有点怕。”
顾怜微伸手揉了下太阳穴，然后坐起身子看窗外景色，如今风铃和桔梗早已谢了。夏天热闹的村子如今也生出两分寂寥之意。她又回头，从后窗玻璃看越来越远的村口牌匾，想到覃岚，心里堵得慌。
本以为顾洋和覃岚是那种没文化又势力的乡下人，所以才会对顾云溪后来的生活以及单身带着女儿心生怨怼，可两人甚至因为生态原因不愿迎合村子的旅游改革，也不因为顾怜微嫁给沈知兰而巴结。只需在任意一件事上少点羞耻心，也不会过成如今这般模样。
“还在想？”
顾怜微身子一颤，被沈知兰的声音强行把思绪拉回。“只是有点于心不忍。”
“覃岚清高得很，给钱她也不会要的。”沈知兰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面孔，“反正也要死了，受不了几天罪。”
“知兰，我那位舅舅过得还好？”
他眉尾一扬，带点疑惑地嗯了声，“你想知道他从我这拿过多少钱？”
“有点好奇。”
沈知兰说自己记不得，“老K？”
“几百万吧。”
他一愣，“我这么小气？”
“你说了，伊——”老K一顿，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顾怜微了。
“如旧。”
“伊小姐不喜欢娘家人，当打发狗。”
沈知兰点点头，转头对顾怜微道：“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狗值这些钱？”顾怜微嘴角扯起一抹轻蔑的笑，“不过他多子多福的，应该不太够用吧。”
老K道：“三个儿子赌博欠债。说不定哪天——就被要债的弄死了吧。”
三人都笑了，顾怜微看快到陇西边的加油站，想停下去买瓶水。沈知兰让老K从抽屉里拿出两瓶，“直接开回去。”
她拧开水瓶喝了口，刚想说话，车便拐了个急弯，瓶里的水一下全部泼出。沈知兰裤子被浇湿，顿时怒了，张嘴就要骂老K，却发现前方道路被两辆车拦住。路上没人，但能看清车里黑压压一片。老K立马掉转车头，却发现后方也被拦住了。
顾怜微慢悠悠将瓶盖拧上，语气中居然还有点幸灾乐祸：“被人知道你出门只带了老K一个。知兰，麻烦了。”
他用手捏了捏鼻梁，示意老K坐在驾驶位上，摇下1/3车窗，将手伸出，弯起手指勾了勾。
一辆黑色越野下来三人，都蒙着面，领头的开了口：“沈少爷，我们只要你。这位司机和妞儿，放了。”
顾怜微一愣，心里琢磨来人是谁。她就算了，认识的人不多，可居然称和沈知兰朝夕相处的老K为司机。沈知兰笑了：“不怕他们一离开就报警？”
其中一个瘦高的男人就着半开的车窗贼眉鼠眼打量顾怜微，突然发出两声淫|笑，“好福气啊。”
“老K。”沈知兰将手收回，抽出纸巾擦了下，嘴角挂起一抹阴蛰的笑，“碾过去。”
老K闻声启动车子，全速向前冲。车外三人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避闪不及，纷纷被车撞到路旁。老K仍不减速，眼瞅着就要撞上前方横着的车。司机面露惊恐，也赶紧启动，可已经来不及了。
这辆巴博斯G900是沈知兰送给老K的，平时在市内行动，他自己几乎不坐。这次想着来风铃村，又是老K开车，便选了它。此时正派上用场。
来人的车哪能比，一下就被撞到山崖一侧，顿时冒出青烟。老K就着这股劲儿将车开出重围，将身后追兵甩远，同时右手拿出手机叫援兵。
顾怜微被这几下剧烈的撞击弄得头晕眼花，闭眼倚着，半晌才勉强止住恶心想吐的感觉，“你知道是谁？”
沈知兰支起手揉着右边的太阳穴，懒洋洋开口：“没见过你，不是蒋家或常家。那——”
顾怜微猛地睁开眼，“常家？”
“怎么？”他弯起唇，“不是吗？”
两人目光相撞，谁也不闪躲避让。她突然笑道：“常家不过是做化妆品生意的，说是沈家的狗都抬举他了。况且常家发达，你也算恩人。怎么会来抓你？”
沈知兰哦了声，没答顾怜微的话，岔开了话题：“今天你还没醒的时候，沈莫寒给我打了通电话，说冉翎言想撮合蒋忆冉和林家一个远房亲戚。”
“你觉得是他？”
“八竿子打不着的十八流货色。”沈知兰恶劣地笑了两声，“居然妄想弄死我，以为这样蒋忆冉就要嫁给他了？”
老K低着声音：“知兰，老板知道我们擅自离开陇西，正往这边赶来。”
*
刚进门，沈莫寒就将手中的茶杯摔到三人脚下，“怎么答应我的？”
沈知兰搂着顾怜微的肩膀，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丝毫不将沈莫寒放在眼里，“出门兜个风，这不回来了吗？”
沈莫寒眼神示意七叔，他就快走两步到老K身边，握拳重重击中对方肚子。沈知兰瞬间站起，暴怒道：“你敢打我的人！”
“他没护好你，只给一拳是轻的。”沈莫寒又斜睨顾怜微一眼，沈知兰在七叔动手前赶紧拦在她身前，“你敢！”
“是这女人蛊惑你离开的？”
“我受够了这破地方！她片刻都没离开过我视线。”
沈莫寒挥挥手，七叔退回他身边。他又对沈知兰语重心长道：“我没法天天看着你，但你明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我父子二人。”
沈知兰看了眼因为瞬间剧痛而蹙起眉尖的老K，咬牙切齿道：“要不是你非要我娶蒋忆冉不可，能出这档事？那人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蹩脚货，只有蒋成予这种没心眼的看不懂。沈莫寒，找这么单纯的亲家，不怕哪天惹一身腥？”
“单纯才好啊。”沈莫寒一双鹰眼直视顾怜微，“不用担心被背叛，是吧？”
她抿唇，微微颔首。
“那条路的监控碰巧坏了，是两拨人械斗，车子失控掉落山崖。”沈莫寒站起身，拍着沈知兰的肩膀，“少给爸爸惹事。”
沈莫寒一走，沈知兰赶紧让老K坐下，掀开他的T恤，眉头紧锁。
老K笑道：“硬伤，两天就好。”
“车撞坏了，给你买辆新的。”
“就蹭掉点漆。”老K摸了下腹部红紫的伤口，嘶了声，“不过老板说得对，还是少出门吧。”
顾怜微眼睛随意瞟到老K脊柱右下方有个微小结疤的圆孔。还没来得及细看，老K就把衣服扯下。
*
沈莫寒回江南的车上。
七叔开始报告：“一大早去了趟风铃村，在顾家对面的二楼阳台坐了会儿，没见过其他人。她去洗手间都是知兰陪同的。”
沈莫寒头靠着座椅，闭目思索。“她费这么大劲儿，只是为了看一眼那位名义上的‘外婆’？”
“今年七月，顾洋离世的时候，知兰直接把人火化了。她那时也在。女人嘛，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同情心。”
沈莫寒嗤笑一声，“她可不是一般女人。老K说知兰把那个叫江沐尘的杀了，你觉得她会回心转意？”
七叔沉默片刻，“知兰给她注射了些东西，现在多走两步都喘不上气。”
沈莫寒摇了摇头，“她要打定主意害他，有一万种方法。知兰这孩子，一心扑在那女人身上，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和他闹僵。”
“你们毕竟是亲父子，杀了她，不过是——”
沈莫寒抬手制止七叔继续说下去，“顾怜微自杀，他就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我要真动手，那孩子指不定会做什么。老七啊，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没后代也就没软肋。”
七叔没答这句话，又道：“顾怜微在江南医院抢救之后，医生宣告死亡，当时知兰直接冲进抢救室把人抱起，而后因为控制不住被强行打了镇定。但她的尸体确实是由你我看着进火化室的。”
“嗯。”沈莫寒敲着皮质座椅，慢慢张开眼睛，“可我毕竟不能钻进焚化炉，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谁敢保证？”
“当时负责抢救的医生护士，还有焚化炉操作的人都找不到了。”
他点头，“当然有猫腻，否则如何死而复生？若不是骨灰无法做DNA检测，我也不会被摆一道。”
“怕是事发后就出了国，这条线断了。”七叔磨了下后牙槽，语气中带点自责，“一年多前看到知兰总是点同一个小姐，我就该留心的。”
“往事不论。”沈莫寒表情严肃，“我只是不明白，她要跑，怎么不把顾云溪一起带走？明知道我不可能放过她母亲。”
七叔思考了几秒，犹豫道：“或许——顾怜微没打算活？”
“即使如此，以这对母女的感情，她也该把顾云溪提前送走。”
七叔没再答话，只是静静等着沈莫寒开口。
“一个人面貌大改，不是受了病痛折磨，就是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他敲击座椅的速度变缓，力气却更大，前排的司机和保镖也跟着心惊。
“你说，她是不是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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