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二楼,三楼……直到恩荣气喘吁吁地爬到五楼教室时才停了一会儿。他捂着胸口,心脏跳动的速度仿佛达到了极限般,几乎冲破喉咙。
但他并未休息太久,只弯腰喘了两口气就又重新急匆匆踉跄着往教室去。
越临近教室后门,恩荣的心跳就越没有章法,一副冲天的不安感几乎将他淹没。
在接近教室后门时,他慢慢放缓脚步,将自己的视线贴着门框,一点点的移动、再移动……
直到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时,恩荣才松了吊在嗓子眼儿的一口气。
安静的教室没有一丝杂音,曾栾很轻易地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他逐睁开眼睛望向身后,当看到门口弯着腰、喘着大气的恩荣后,原本绷着的脸霎时舒展开来。
“你来了。”
不是问句,更不是反问,而是再正常不过的陈述,仿佛二人的约定并非是今天的上午而是此刻似的。
见到曾栾后,恩荣那颗悬着的心刚刚放下,然后又随着对方那抹笑容再次悬了起来,他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抑制住冲动,打破了与温家良的约定,擅自来见他的儿子。
“要进来吗?”曾栾松开环着的双臂,手指食指相交,似乎有些不安。
恩荣站在门口犹豫着,内心的天平摇摇晃晃,始终无法做出决定。
曾栾放下手臂说道:“就算你和温家良做了交易,但总要做个告别吧?”
交易?
告别?!
恩荣表情瞬间凛然,四肢也变得僵硬起来,他望着曾栾那双闪着波光的眼睛,忍不住向前迈了两步,怯怯地道:“你,知道了?”
曾栾并未回答恩荣的问题,只是站起来朝他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恩荣看到后像中了蛊一样,傻乎乎地便过去了。
待恩荣走近,曾栾遂牵起对方的手将少年拉到了窗前的座位前坐下。
“你是不是知道了?”恩荣屁股刚一坐下就忙不迭的问道。
曾栾认真又不乏无奈地问道:“说说吧,你拿什么和温家良做了交易?”
出于愧疚,恩荣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曾栾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带着询问确认道:“不会是我吧?”
“对不起,”恩荣坚定道歉,“温总不希望我和他的儿子走太近,所以让我离你远点。”
曾栾先是带着询视的目光看着恩荣,但当确切的答案自对方口中说出来后,他忽然又觉得有些搞笑和不明所以:“为什么他总爱插手我的事……”他挪了挪屁股,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笑着指着自己和恩荣:“朋友之间走得近能有什么问题,我真的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
恩荣也没想解释太多,只淡淡说道:“就当温总花钱买了个安心吧,”他收紧十指,让自己的声线尽量趋于稳定,“我昨天和温总就只谈了这个,所以既然他的担心在你这是多余的,那我们以后就按照他的要求保持距离吧,谢谢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欠条你收好,未来我一定还。”
恩荣说完便站起身打算离开,但在走了两三步后又觉得似乎还想再嘱咐些什么,道:“我知道我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但我还是希望你以后面对温总的时候能尽量的……不要再发脾气、不要再被关了。”
曾栾冷哼一声,讥笑道:“既然都已经挖空心思将我当做筹码卖出去了,还搞这些亡羊补牢的事干什么。”
恩荣:“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很生气,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不想骗你。”
曾栾:“你倒坦荡,不过,”他指着座位,深吸一口气道,“话还没聊明白,也不用着急走,陪我说会儿话吧。”
恩荣犹豫了片刻,意识到这次聊天恐怕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单独相处了,想到这儿便也不再顾及什么,又坐回到了曾栾身边。
“知道开学时我为什么非要霸占你的座位吗?”曾栾望着窗外斜前方,视线停留在远方高楼林立间的一幢灰白色的破旧小楼上问道。
恩荣摇摇头,后又觉得曾栾看不到,便答道:“不知道。”
“你能看到那座小楼吗?”曾栾伸出食指,指向45度角的斜前方。
恩荣顺着他的指尖方向望过去,思绪被拉回了仿佛很是遥远的半年前,彼时他曾经被曾栾鸠占鹊巢的行为气得不轻,为此二人还结下了梁子,更因那次的冲突,才造就了这后来的种种。
“知道红星小区吗?”曾栾再次问道。
恩荣低声:“知道,元旦后听韩庆宇说过。”
曾栾轻声道,声音仿佛穿越回了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嗯。那是我曾经的家,很破,很旧的家。”
那幢灰色的小楼因为今天天气很好,所以看得很清楚,曾栾笑着,缓缓说道:“前年夏天,有一天我从学校回家时,看到了一辆完全不属于贫民窟气质的豪车停在了我家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偷偷地躲在一个胡同里。大概十多分钟后,我看着我妈妈满脸凝重又忍不住兴奋地和温家良一前一后钻进车里,直到晚饭时才回来。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出去的一个小时聊了什么,只知道自那次以后,我的爸爸……曾庆祥,从父亲变成了养父。在此之前因为身体缘故,他一直在控酒,但自从那辆豪华车到来后,他开始变得每日醉醺醺的。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家里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东倒西歪的空酒瓶,白的、啤的,甚至把我妈妈过年单位送的红酒也都喝没了。刚一开始他只是一个人喝闷酒,后来渐渐地开始与附近的酒鬼斗酒,斗赢了就拎着酒兴致勃勃地回家,斗输了就……”
原本平静的声音突地闯入一丝哽咽,曾栾被迫将目光从窗外移开,深深低下头,掩盖自己即将绷不住的眼泪。
恩荣望着曾栾的侧脸,平日里那张总是凶巴巴的面庞,此刻却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挥也挥不散的黑云。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教室的巨大窗户挥洒下来,不知何时北风悄然而起,卷着地上的落叶,在学校广场四处肆虐,窗棱也被吹得沙沙响。
曾栾顺了顺呼吸,继续说道:“斗输了就开始发脾气,甚至动手。有一天晚上他再动手时,我妈为了保护我和他大吵一架,吵到顶点时,两个人甚至不惜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相濡以沫十几年的爱人。后来我爸气不过,就冒着大雪出门去找他的酒友开解情绪……”
曾栾的声音有些茫然,平静的声线似乎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似得,但恩荣清晰地看到了一滴清澈的眼泪自他的眼角流出,最后被主人的手轻轻抹掉。
“回到温家后我多次顶撞温家良,尽管我知道在生物学上我的的确确是他的亲生儿子,但我依旧拒绝叫他爸爸,我妈也曾经问过我:难道在你心里曾庆祥真的那么完美吗?我没有告诉她我怀念的不仅只是死去的爸爸,更是怀念温家良出现在我家门前之前的所有日子。”
阳光洒在曾栾额头上,发丝随着身体微微颤动。
“我爸死后,我开始逐渐试着逃避现实,用所有能想得到的极端方式来对抗温家良,他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做,直到有一天他耗尽了对我仅有的耐心,在一次校外打架后,将我当成精神病关进了临安六院……”
恩荣没等曾栾把话说完,一把抓住曾栾放在桌面上颤抖的手,并紧紧握住。
曾栾低下头,望着自己被握住的拳头,仰起头对对方扯出了一抹明媚的笑容,只是唇色苍白得吓人,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升学时,温家良本想将我送到青荷学院的,但我却主动提出了来这里,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温家良答应得倒也爽快。”
“青荷学院是国际学校,比北城好太多了。”恩荣实话实说。
“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这里吗?”曾栾抽出自己一只手,又重新指向那个地方,“因为这里,可以看到我往日的家。”
随着曾栾的描述,恩荣慢慢回忆起了自己偶尔无意中撞见曾栾现在这里眺望远方的情景,当时有些莫名,如今才发现是事出有因。
曾栾有些固执地说:“我总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只要离家够近,无论身在哪里,就仍然会觉得过去的日子还会再回来。”
恩荣忍不住急切地插嘴道:“曾栾,我们要向前看。如果总靠着回忆过活的话,就永远无法面对未来。”
曾栾淡然一笑,望着恩荣的双眼,无比认真地答应道:“你说的对,我们都要向前看。所以无论你和温家良拿我做了什么交易,又交换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我知道连我都斗不过的人,你拿什么反抗。”
“曾栾,不是的……”恩荣急忙解释,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否认是多么虚伪。
曾栾苦笑一声,继续说道:“我的亲妈,宁愿当年顶着未婚先孕的骂名也要将我生下来,只为我是温家良的种,期待未来能从小三转正,过上富太太的日子,上天怜悯她,她的梦想实现了,但富太太生活的代价是绝对忠于温家良。她也宁愿眼睁睁看着我被当成精神病一样软禁起来,也不愿违拗哪怕一分一毫!在金钱面前我的亲生妈妈都能妥协,我又怎能强求你为了我而拒绝利益诱惑呢!”
“曾栾……”除了握紧曾栾的手,恩荣再想不到其他语言来安慰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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