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幻境里,她始终没有看到镜月花妖本体化作的人形出现。而且,花妖惯用的手段是制造极致的美梦引人沉溺,可应逢怜的这个幻境,前半段是被至亲抛弃的痛苦,后半段虽有人施以援手,可也是充满了动荡和不安。
还是说……应逢怜,这段短暂的帮助和陪伴,于你而言,已经是人生中不可多得、值得沉溺的美梦了吗?
在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刹那,颜悬昭的心忽地被揪紧,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痛。
一日,白衣女子如同往常一样,轻轻地从熟睡的应逢怜手中,抽回自己被攥得有些发皱的裙摆,起身准备外出寻找食物。
只不过这次,她再没有回来。
应逢怜再度醒来之时,没有看见白衣女子的身影,只看到一块遗落在地的蝴蝶玉佩,他攥着玉佩蹲在庙门口等待着她回来。
从日出等到日落,他没有等到那道白色身影,却等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衣着华贵、神色冷峻的陌生男女无声无息地包围了这座破庙。他们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审视与考量。
“这就是那小的?”
“应该是,和大的那个是双生子。”
“先带走。”
三言两语便决定了他的命运。那些大人上前,不由分说地按住了剧烈挣扎的他,任凭他如何踢打哭喊,依旧强硬地将他带走了。
颜悬昭想要追上去,眼前的景象却骤然开始扭曲、旋转,最终化作一团混沌的黑暗,将她吞噬。
———
颜悬昭再次有视野之时,发现自己附在了一个孩子的身上,共享着他的视角。
视线变得很低矮,需要努力仰起头,才能看清周围那些来来往往、面容模糊的大人们。他们投来的目光,或鄙夷、或漠然,让他不由得低下了头,内心一阵惶惶不安。
就在这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他心中一喜,下意识伸手拉住对方的衣袖,欣喜唤道:“哥哥!”
小应听澜那张与他一模一样、却没什么表情的脸庞映入眼帘。颜悬昭瞬间明白,自己此刻是附在了年幼的应逢怜身上,正通过他的眼睛,亲历着这一切。
她意识到目前状况的严峻性:这个纠缠应逢怜的镜月花妖,力量远比她和冯念之遇到的要强大得多。它已经完全与这个幻境融为一体,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根本不需要显化本体,就能让她陷入泥沼,找不到任何机会插手幻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不知道现实中的应逢怜还能支撑多久,焦灼如同烈焰般反复炙烤着她的内心。
应听澜听到他的呼喊没有任何反应,眼神甚至没有产生丝毫偏移,只是冷冷地拍开了他的手。应逢怜缩回了吃痛的手,呆呆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哥哥。
接下来的场景像骤然被打碎的镜面迸溅开来,在颜悬昭眼前飞快闪现着。
颜悬昭从零散而信息量巨大的碎片中拼凑出了一个真相:应逢怜的母亲在带着应听澜逃亡时,不幸被应家的人追上并就地诛杀。而他们的父亲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万念俱灰,选择了为情自戕。转眼之间,兄弟二人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然而,因为他们天赋罕见,拥有极高的修炼潜质,家族中的长老们决定将他们留下。可他们是人魔混血,体内共存着魔气与灵气,二者相互冲突,严重阻碍修行。想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将其中一人体内的魔气,全部引渡到另一人体内。而作为承受魔气的载体,必须与魔气来源高度契合,不能在过程中产生排斥,否则引渡便会失败。
恰好,同源而生的双胞胎,就是彼此最完美的载体。那么,问题只剩下一个——选择谁,舍弃谁?
答案,显而易见。他们选择了哥哥应听澜。
即便应逢怜是那个理论上最合适承受魔气的载体,但强行引渡魔气仍旧对他幼小的身体造成了毁灭性的冲击。魔气的暴走让他七窍流血,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不行了。家族认定他已经救不活了,索性将他装入一口薄棺,草草下葬。
幻境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
应逢怜从冰冷的棺木中醒来,周身剧痛,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棺内空间狭小逼仄,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和泥土中细微的爬虫蠕动声。
棺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像是被沉甸甸的巨石压住,窒息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淹没了他。
他害怕极了,用尽最后力气呼喊,绝望地用指甲抓挠着近在咫尺的棺盖。但埋葬他的人早已离去,无人能听见他的求救。
黑暗、惊惧、窒息……
他不甘心地将棺盖挠出了道道血痕,窒息的痛苦让他喉头发腥,眼前阵阵发黑,绝望的泪水从他的眼角落下……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
“别害怕,撑住!我在救你!”一道模糊的女声响起,唤醒了他即将沉底的意识。
紧接着,头顶上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急促的挖土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变大。那个女子一边挖着,一边不断对他喊话,有些听不真切,却奇异地驱散了他心中一部分濒死的恐惧。
他的耳朵已经开始听不清声音了,他却依稀记得那个声音很温柔,莫名地令人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吱嘎”一响,沉重的棺盖被人从外面猛地撬开了一条缝隙,刺眼的天光瞬间涌入,让他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
他艰难地仰头看去,她的面容处于逆光之中,让人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她颤抖着手正将他从棺中轻柔抱起。
是她。
这一次,她不再像破庙初遇时那般飘逸出尘。大雨滂沱,将她全身彻底淋透,白色的衣裙紧紧贴在身上,沾满了泥泞。她用来挖土的双手,鲜血淋漓,伤口混着泥水,看起来狼狈不堪,触目惊心。
这双伤痕累累、沾满污秽的手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温暖的所在。
那天的雨下得极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阵阵涟漪。
女子奋力将他背起,艰难地行走在崎岖湿滑的山路上。他虚弱地趴在她单薄的肩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抬起头,看清救命恩人的容颜。
然而,失焦的视线和铺天盖地的雨水,朦胧了天地间的一切,他只看到一个模糊而温暖的轮廓。
她背着他,在风雨中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断断续续的话语夹杂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传入他的耳中如同隔了一层水幕,他依稀分辨出几个零碎的字眼:
“不要死……坚强活下去。”
“会有人爱你的,会有人坚定地选择你的,不要放弃……”
他很想回应她,告诉她,他会的。可残破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他说出一个完整的字句,最终他只能在喉深处挤出一声微弱的“嗯”。
雨声太大了,他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
没关系,等他醒后,总会再见的,到时候再好好回应她吧。
这是他昏迷之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随后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之时,他又重新回到了应家,身边再没有那道救他的白色身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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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镜花水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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