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行礼时,袖口闪过一抹鲜红,看着刺眼得很。
昨天才发了高热,脖子上那块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恶化,今天人在飞镜山都能受伤,云寄舟觉得自己快当不起那声“师尊”了。
他蹭一下站起来,也不管百里临川回不回答,径直往门外走,越过百里临川时只简单说了一句:“跟着。”
才来一天就叫人欺负,以后那还得了。
云寄舟在练武场挑了个角落不露面,就怕刚刚打伤百里临川的不敢出来,结果一回头看百里临川跟着他,脑袋垂得低低的,像犯了什么事似的。
挨打的是他,现在认错的也是他,云寄舟光看着就觉得委屈,他最见不得百里临川这样。
“疼不?”
百里临川摇头。
云寄舟道:“你且练着,刚才怎么练,现在就怎么练。”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你基础不差,只是缺些系统的框架。按为师早膳后教予你的,将从前那些重新捋一遍。”
说完这句,他了无声息地隐去身形。
百里临川抬头看人忽然消失了,还往前追了几步,眼里有一瞬的迷茫。最后只能乖乖拔出怀谷剑,走回自己原先待着的地方,认认真真练起来。
果不其然,两个身材高大的散修很快走过去,一只箭矢擦着百里临川的脸颊飞过,被他歪了歪头躲了过去。
“喂,刚才不是告诉过你了?你敢在这里拔怀谷剑,我就敢揍你一次!你真以为拜入云寄舟门下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我告诉你,就是我把你弄死,他都不会在乎。十来年前逍遥门派死的死伤的伤他都没管,别提你的死活!”
这人看他独身一人,愈加得意:“何况,你算哪门哪派的野种?也配和我共用一个武场!”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讥声道:“你师尊去哪了?莫不是不待见你,让你自己滚出来丢人现眼了。”
为首这人虽是散修,穿的却挺华丽,腰间挂的玉佩成色也不错,云寄舟虽不懂行,也能看出来。
长得挺标致的,云寄舟越看越觉得他眼熟,就是素质奇差。
百里临川毫不犹豫地提剑迎击,眼神骤然冷若冰霜。
他握着剑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沉声道:“虚尘仙人不是你们能妄议的。”
另外一人劝道:“阿岳,刚才咱们已经收拾他了,算了吧。”
厉岳推了他一把,眉毛倒竖:“凭什么?那我说的话成什么了!”
话音未落,百里临川的剑刃掠过他面门,厉岳镫一声举剑阻挡,二人僵持不下。他盯着怀谷剑,此剑通体透亮,剑身轻薄,锐不可当,百里临川握着它,竟是不得不承认的配对。
他一时气红了眼,左手在身后悄悄捏决,却忽然被人捉住了手腕。
厉岳一愣,右手猛地发力,打退百里临川,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刺向身后。
整套攻击在一瞬完成,动作狠辣干脆,只是对上的人太强悍,这一剑没刺出去,就被化去攻势。
那是一把水凝成的剑,薄如蝉翼,却挡得住精铁,竟在厉岳那把剑上豁出个缺口来。
此等术法,飞镜山上唯有一人。
哗啦一声,这把水剑迅速散开,万千水滴落下,给厉岳砸成了落汤鸡。
他狼狈地甩了甩脑袋,再一抬头,就看见云寄舟挡在百里临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你是无隅寺的人?”
厉岳抹了把脸,冷笑一声:“仙尊不记得我?”
云寄舟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仍然诚恳道:“抱歉。我应该记得你吗?”
厉岳顿时火冒三丈,大声道:“我可是掌门长子!”
云寄舟总算是有点印象。那这位就是他之前拒绝过的修士了,怪不得对百里临川敌意这么大。
“怎么,虚尘仙人来,是给你这徒弟撑腰的?”
刚刚的骚动已经引来不少人围观,云寄舟立在中央,把百里临川一整个都护在身后,面上是好整以暇的微笑。
他依旧穿着他常穿的水蓝袖衫,袖口宽大,随着微风一阵一阵地浮起来,好不俊逸潇洒。
云寄舟微微一笑,回道:“那是自然。”
他这一笑,又有不少人面颊生晕。百里临川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师尊与他贴得很近,他能闻到师尊发簪上的桃花香。
很淡,周围其他人肯定闻不到的。
“二位还有其他问题吗?若没有,大家就散了各自练各自的。我这徒弟不喜告状传小话,他没说什么,是以今日此事我就不计较了。倘若有下次,云某定然不会姑息。”云寄舟冲二人一抱拳:“诸位好自为之。”
语毕,他回头招呼百里临川:“走了!”
他今天把话放在这,谁再敢找百里临川的麻烦,那就是公然与他为敌了。云寄舟自认综合人缘和能力水平来看,这事儿再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行,我还是得问问是哪派的人,竟然招揽无隅寺的散修。”
云寄舟一边给百里临川的手腕上药,一边想着对策。
百里临川安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云寄舟收起他的宝贝药瓶,正要起身,却被拽住了衣角。
他一回头,见百里临川仰着头,一双眼睛又乌黑又漂亮,一瞬不瞬望着他。
百里临川宝贝万分地把怀谷剑捧给他:“师尊,您的剑。”
云寄舟好笑道:“三年前你赢得了它,自然是你的。”
百里临川摇了摇头:“我那时……只想着这是师尊的剑,不愿它旁落他人之手。”
这话说得真挚,云寄舟一时愣了神。
他这个前主人都没在乎这些,当时为了逃掉剑盟大会,说给人就给人了,他这小徒弟心思却细腻得很。
云寄舟剑式初成时,师父才将此剑赐给他。只不过如今得道,剑法已在心里,天地万物金木水火皆可为剑,自然不需外化的剑体承载,有与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他刚想这么告诉百里临川,又见他虽朝着自己笑,兴致还是缺缺,像还有什么话想说,又难以开口。
云寄舟无奈道:“在我这里,你永远不用有任何顾虑,好吗?”
百里临川深吸一口气:“师尊……他们说的,您的那位师弟,和我很像么?”
这句话被他从肚子里放到嘴巴里,又塞回肚子里无数次,现在说出来又觉得不妥。
即便是像,也是自己像那位小师叔。他有什么资格这样问?
就算师尊真的是因为旁的人才收他为徒,那也是他的福气,他应该感激,而不是质问,不是吗?
云寄舟当然没想那么多。风言风语传得还真快,昨日只是沉雾同他提了一嘴,今天就传到了百里临川的耳朵里。
师弟。云寄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听到这两个字,能不再这样紧张,这样难过。
那一日的悲剧,让他不得不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云寄舟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温声道:“那日在剑盟大会上,你让我想起师尊的师尊曾教过我的。他说,修习逍遥道之人,无论何时都要记着誓不弃剑。只是这剑非是传统的利剑,初学时这‘剑’是剑诀,待到学有所成时,这世间万事万物都能化为你的剑。就像这样。”
他食中二指并拢,手腕翻转,冉冉室外头那片园子里的泥土顺着那道真气,渐渐凝成了剑的形状,云寄舟双目定定望着一处启唇:“削。”这泥剑瞬间削下数片叶子,从空中飘落下来。
百里临川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看呆了似的。
云寄舟收了攻势,转头问他:“来参赛前,一定下了不少辛苦吧?”
百里临川回过神,听到这句话,脸颊嘭一下变红了:“不不不……弟子先前捣鼓的那些不过皮毛,虽然仰望师尊许久,可仍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招式……”
云寄舟看他这模样,又怕伤他自尊,憋笑憋得难过。
掩面笑了一阵,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就拍了拍他的肩:“不要轻视自己的努力呀。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若非他们提起,我并没有将你同祝祀放在一起想过,也没发觉有什么相像。当年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可是孰对孰错,我也弄不明白更说不清。”
说着他又像想起了什么,有意逗逗百里临川:“何况,祝祀性子倔,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这么乖,哪里像他啦?”
百里临川顿时把今天那些流言蜚语统统抛到了脑后,只恨不得躲到地缝里去,一下也不敢抬头,羞成什么似的,猛得站起身来:“师尊待会要出门吗?弟子这就准备!”
云寄舟哈哈笑着放他逃走了。
涂在手腕处的伤药分明凉凉的,可百里临川觉得那一块皮肤的温度烫得吓人,连带着他的脸一起烧了起来。
可师尊指尖的温度分明很凉,凉得像玉。
冉冉室的檀香和师尊身上的一样,和他身上校服的气味也一样,分明是叫人心静的香,他却觉得这样萦绕着他的气味,总给他一种被拥在师尊怀里的错觉。
一如十年前,他濒死之际躺在那个怀抱里,他当时想,虽然自己一辈子活得都像个爬虫,到快死时更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若能死在虚尘仙人怀里,他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值。
与他一起流浪的人嫌弃他,和他一样苟延残喘的村民厌恶他,他原以为自己是尘土都不如的什么脏东西。
直到那个从山上来的仙人,把他从桃木钉上救下来。
他抱住他一点点冷下去的身体,更捧起了他一文不值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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