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的恶臭味和夏日特有的熏风搅和在一起,味道大的让人一瞬间祈祷自己嗅觉失灵。
祈长宁下去后,守在化粪池外面的警察们全部默契地撤离到距离井盖三米远的位置,默默蹲守。
“浮副队。”一个警察弯腰掀过警戒线,跑过来递上只双肩包,浮云间接过,拿出电脑连接监控。
电脑屏幕上涂满了不可言说的污物,视角随着坑内人走动微微震颤,隔着一道光屏,似乎能感受到里面让人压抑窒息的脚感。
顾遇安好奇往屏幕上瞄了一眼。
“这味儿不好受吧。”
葛四季见他迅速侧过脸,抿紧唇打死也不肯再往那边看一眼,笑着打趣。
新人血色浅薄,那对眉尖轻轻皱了皱,发出个“嗯”的低音儿,瞧着是个腼腆寡言的性子。
“我姓葛,葛四季。”葛四季性子热腾,手里拆防护服,斟酌着跟人聊天:“咱部门好久没来新人了,听浮队长说,就是你看出来那东西是从下水道跑出去的?这观察力可以啊。”
浮云间正坐在他们前面看监控,满屏让人不适的画面全部倒映在他的眼角膜上,他全身上下几乎只有眼球和手指在动,嘴里偶尔蹦出一句指挥语,用词简洁冷然,脸上是无机质的死灰色。
葛四季念他的名字,他也没反应。
顾遇安规规矩矩叫了声“葛前辈。”喊得葛四季立马激动地“诶”了一声,他回答得谦虚:“我就随便一猜,这次属于撞大运。”
“谦虚啥呀,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葛四季停下手头的活,侧头看他,嘴巴张了张,想问点啥,又不太好意思。
“那什么?你有能力的吧?”
这话问的未免有点中二,被问的人也不大清楚:“我从小就对死人比较敏感,这算吗?”
“就没了?”葛四季有点不信,面前这位,可是连着三次卡点遇到遗民的能人,怎么可能只有这点能耐。
但顾遇安肯定:“没了。”
葛四季还想再问点儿什么,这时浮云间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祈队,你右手前两寸的管子口,有东西,拿出来。”
声音淡薄凉滑,割裂感极重,跟平时的嘻嘻哈哈一点都不一样。
乍一听,活像被什么夺舍了。
顾遇安极轻地眨了下眼睛:“葛前辈,浮副队他这是。”
葛四季攥着衣服起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干活就这样。”
顾遇安注意到,现在所有人都开始往井盖那边走,浮云间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视线冷冷落到他这边,命令:“跟上。”
咣当——
祈长宁浑身臭气熏天,把找到的鳞片放到技术人员手里的托盘上,摘掉手套,掀开口罩呼气儿:“带回去查查。”
“那祈队,我们现在进去?”葛四季问。
顾遇安总算知道他们拿防护服是想干什么了,他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走不动,看看化粪池,再抬头看看天上那颗太阳。
外面的空气好不了多少,但至少比里面好闻,祈长宁喘够了气,安排:“那东西不在化粪池里,底下有跟管子,估计是顺着管子跑了。孔太细,人钻不过去。浮云间,你现在把管道图调出来,看看水往哪流。”
他把自己从防护服里一层层剥出来,万幸里面还能闻,祈队邋里邋遢,随手抽湿纸巾擦,就不打算现在洗了。
“衣服都拿好了,准备准备,顺着管道追。”
“是。”
在场的警察们两两一组,两个人留下来值守,剩下的全部顺着浮云间发过来的路线图分区去追。
顾遇安左右看了看,没人理他。
祈长宁冲他招手:“顾遇安,你过来,你跟着我。”
那边坐着的人下巴上下一点算是应声,他撑着木板起身,两条腿摇摇晃晃往祈长宁这边走了两步,然后停下,微微发颤。
祈长宁嫌他慢:“你没吃饭?”
而后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多钟,人还真没吃饭。
沉吟了一会,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虐待新人,祈长宁难得大方:“我车上有吃的,你自己去垫两口。”
一把车钥匙抛过来,稳稳当当落进顾遇安手心里,还没等新人对祈队这精准的抛球技术发表什么感叹,他就已经背过去,跟浮云间商量接下来的活。
“管道太多太密,目前还不能确定那东西走的是哪条,你每条管道都放一只,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你留在这,顾遇安跟我走,正好趁着这次机会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特长——顾遇安?”
顾遇安没回复。
身后突然传来啪叽一声,正副队长一齐回头看,就看见远处地上正半死不活地躺着个人,姿势相当安详,不是顾遇安又是哪个?
顾遇安晕的位置非常好,仰面朝上,后背抵住塑料垫,剩下两条长腿屈起踩在草地上,一点脏污都不带沾的。倒是祈长宁的那把钥匙掉下来滚了滚,刚好栽进土里。
“……”
浮云间原本面无表情地耷拉下眼皮子往那看呢,这一眼眸光突然闪了闪,紧接着意识回笼,身上那股子清冷气质转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个傻帽瞪大眼睛扑过去,伸手掐顾遇安人中。
“小顾?小顾!这是怎么了这是?”
“……”祈长宁。
从不算特别毒的太阳那头收回视线,祈长宁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在心里暗叹一声这小子真完蛋,浮云间还趴在人身上干嚎呢,他不得不出声提醒:“行了行了,没看见晒中暑了么,赶紧给他抬屋里去!”
因为顾遇安这么一晕,祈长宁的计划多少被打乱了。
今天是新人入职第一天,他本来还想趁着捉蛇人的机会带他去上上手,顺带着刺激一下,看看顾遇安除了跟遗民特别有缘外,身上还能不能挖出点别的惊喜来。
现在人都晕了,总不能扛着去,再说一个啥都不懂的新人,成长起来前对案子帮助也不大,浮云间提议:“头儿你再挑个新队员吧。”
“那就叫老钟跟我一起去。”
顾遇安被人抬着走远了,祈长宁很快招手叫人,要走的时候福至心灵,突然生出点不妙的预感。
“这个顾遇安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浮云间正在调电脑,听到耳麦里祈长宁问,接话:“嗯?看着是有点,那脸白的,估计贫血又低血糖。”
背后议论别人是不是有点病不太礼貌,钟谦咳了一声,靠边停车:“祈队,到地儿了。”
祈长宁下车,车外面没空调给他们开,热浪一浪接着一浪,呛死人一样往人脸上扑,祈队“啧”了一声:“怎么着?以后给这小子转文?”
钟谦听见笑了一下,附和:“练呗,好好一个大小伙子要是连警局都出不了,这说不过去。再说,咱们部门又不缺文员。”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意见正合祈长宁的想法,他飞快往四周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一堵墙后面定了会,突然脸色一变,车门都没来及关,大步往那边走过去。
钟谦赶紧跟上,看到那东西后眉宇间也凝重几分:“祈队,这是?”
这块地已经临近郊区了,远处道儿两旁零零散散竖着几座砖楼,再往外延伸全是树。一个下水道井盖安在废墙后头,地上都是沙土,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见。
此时那井盖却半开着,看痕迹,很像是被人从里面推开的,一团乌黑蓬乱的丝状物,一半黏连在井盖外面,另一半垂挂在下水道里。
“是头发。”
祈长宁夹起那团细丝装进物证袋里封好,他侧头转向土墙后的小院,那里寂静无声。
祈长宁抬手示意钟谦退后,另一只手慢慢摸上后腰。
*
顾遇安梦见一团头发。
那头发干脆黑黄,似乎好几年没有梳洗过,总是乱糟糟的一片,发尾长长地拖曳在地上,像团不那么轻盈的流云,脆弱到一扯就断。
梦里的他是坐着的,头发的主人将它们轻轻铺在他的腿上,像是把他当成了晾晒头发的架子,祂铺的很慢,动作小心,又虔诚。
铺好后,一双小手摸上他的膝盖。
胃液在这一瞬疯狂翻涌,顾遇安险些控制不住他自己的手。
真恶心呐,干脆直接折断它们好了。
大脑里有个声音如是低吟。
但他没有那么做。
或许是求生的意识超越了恐惧,顾遇安把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掌张开,然后轻轻的,覆盖到那双小手上。
口中吐出的声音分明颤抖着,听进耳朵里,却宛若掺了蜜一样温柔香醇。
他充满耐心,低声诱哄祂:“y xi yo si o ?(你想要什么)”
一只小小的下巴搭到他覆盖出去的手上,亲昵地蹭了蹭皮肤下温热的血肉,怪物向他讨娇:“qon。”
——裙子。
“你想要裙子?”
怪物抬起头,一道诧异的嗓音突兀地挤进来,声线低沉耳熟,平白惹人生厌,仿佛还带着点化粪池里的臭味儿。
——哗啦!——
顾遇安猛地睁开眼睛。
“你这是做噩梦了?”有人出声问道,一同响起的还有撕纸盒的声音,然后是倒水的哗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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