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展鹏是个没什么抱负的老实人。当然,不止他,这里的人都是这样的。
河头寨土生土长的人们,谁不是呢?
他有一个十六岁就嫁了他的老婆,姓张,叫什么不记得了,反正没两年就得病死了。
万幸的是,她在死之前给金展鹏生了个儿子金小军。
没老婆可不行啊,家里的活没人干,儿子也需要人带。
怎么办呢,那就再娶一个咯。
金展鹏的老娘也是外头嫁进来的,在另外一个寨子有好多老姐妹,唠了两句就给介绍了一个,叫什么赵雅。人可胖,胖是胖了点,能干活,肯吃苦。
最后是怎么娶回来的,他也不记得了。
有他老娘呢,这些事情轮不到他操心。
那个女的一身肥膘,干活的时候抖得金展鹏直犯恶心,脸也丑得很,丑得金展鹏看不下去,打眼一看就想踹,当然他也真的踹了。
他在家里种田。
种了有多少年嘞?不知道。
还要种多少年嘞?不晓得。
反正要种一辈子的,记这个干啥子。
一年年底,他号称出去闯荡的一个铁哥们回来过年了,来他家喝酒。穿着羽绒做的外套,脚踩油光晶亮的皮鞋,还给他看自己在城里娶的婆娘的照片,白白嫩嫩、长发飘飘,看得金展鹏心里痒得很。
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打满补丁还没几两烂棉花的粗布袄子,又看了眼正在忙活的肥腻丑陋的婆娘,觉得后槽牙有点酸,随口啐了句“赔钱|货”。
那天,看着贵气的哥们,金展鹏懂得了一个词,意气风发。
他第一次有了不想种地的想法。
隔天他拎了两块腊肉,提了几壶好酒,求上了门。
好哥们大手一挥,很大方地说带着他干。
金展鹏跟着几个人到处跑,做事的时候蒙着脸专走小巷,专盯女人和小孩。
他一开始不懂自己在干嘛,后来也逐渐悟出了一点,心里又害怕被抓,每次都想着干完这一次就算了。
但当大把大把的票子被他揣进兜里时,他那颗颤抖的心被抚平了。
于是一次又一次,他看见一张又一张惊恐哭泣的脸在自己面前出现又消失。
有一个小姑娘,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吧。
让金展鹏印象很深刻,因为她太漂亮,和其他的穷小孩不一样,她扎着整齐的小辫,脸蛋干干净净,衣服还带着小花边。
她身板挺小的,没想到能闹得很,两条腿一直扑腾,嗓门也大,金展鹏捂都捂不住。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时,金展鹏慌了,用力一扯,手上的劲一个没收住,把那小姑娘磕在了台阶上,脑袋上的伤口登时就呼呼冒血。
情况紧急,他懒得管那么多,直接把人套进麻袋带了回去。
本来想着那么漂亮个娃怎么也值不少,结果那么一磕,磕出毛病来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谁看了都摇头啊,怕是个傻子,不肯要走。
金展鹏也没法子,就干脆甩给了赵雅,养在家里了。
赵雅在她的口袋里翻出一条围兜,上面用精细的线绣着“沅宝”,不愧是大地方的孩子,这个字金展鹏都不知道怎么念,还是赵雅说念“yuan”。
既然打算养了,那肯定不能让她想起了亲爹亲妈,就跟着姓金呗。
家里多了张吃饭的嘴,金展鹏当然是不爽的,年纪小又怎么样?都给他干活去!既然是女的饭就更不用多吃了,和家里的鸡鸭鹅一起随便喂点草啊菜啊剩饭,饿不死就得了。
金展鹏心情好让她上桌吃饭的时候,她总会说“谢谢爸爸”。
心情不好踹她扇她的时候,她就说“对不起爸爸”。
她叫金展鹏爸爸,金展鹏喊她小赔钱|货。
金展鹏最满意她的一点就是安静,不爱哭,赵雅被他打了还得淌两滴眼泪呢。
虽然吃得少,但小姑娘还是慢慢长大了,长成干干瘦瘦的一根竹子。
儿子金小军也长大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俩住一个屋还是什么,他老嚷着以后要娶家里的小赔钱|货。
有天金展鹏晚上喝酒回来,想起这个事儿,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怎么地,兀自推开了他们的房间。
亲爱的儿子和小赔钱|货不知道去哪里了,窄窄的小空间里只有两张空荡荡的床板,床之间搭了个简易的竹架子,摇摇欲坠地挂了张半透的破布。
他记得以前是没有这个架子的。
金展鹏揉了揉沉重的眼皮,被酒精麻痹的身体此时困倦至极。
他朝金小军的床走过去,一下就倒在了上面。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有人进门,然后另一张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是有人躺了上去。
隔着半透的布,金展鹏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细细的胳膊撩了下脖子,长发一甩一甩,让他想起来他哥们那个白白嫩嫩的婆娘。
看着碍事的帘子,他忍不住把眼睛凑上去。
那边的人马上出声:“金小军!你再这样我就告诉爸!”
那声音压抑着怒意,却听得出在微微颤抖,也许她也知道,这警告没有用,但她还是说了一遍又一遍,试图用这样轻飘飘的话语保护自己。
金展鹏脚一蹬,让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竹架彻底倒下,随着竹竿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清脆响起,他看到对面那张脸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表情让他觉得很眼熟,只不过记忆里那张脸要更加稚嫩。
她想跑。
金展鹏上前,攥住她的手腕。
她想叫。
金展鹏捂住她的嘴。
这一切,好熟悉。
怀里的人奋力挣扎,他有些恼,对着那张凄凄切切的脸就是一巴掌。
他用的力气很大,咚的一声把人扇到了墙上,他又伸手去抓她的头发,想把她的脑袋揪起来,但摸到了一把黏黏腻腻的东西,糊了他一手。
哦,在喘气,还没死就行。
……
自从那天小赔钱|货撞到脑袋以后,她就变得有点奇怪,再也不爸爸爸爸地喊金展鹏,看人的眼神也冷冷的,有段时间还一直问赵雅要以前她身上带着的那个绣了名字的围兜。
金展鹏懒得管,他忙得很,今天喝几壶酒,明天玩几把骰子,偶尔才回家看两眼。
有天他照旧喝得醉醺醺的回了家,想去后院解个手,却看到了金小军扒在围着厕所的篱笆那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凑近一看,看到篱笆里面的人影。
啊,懂了。
他摸了摸儿子的头,夸他长大了。
*
金展鹏跟着他们村几个乡党干了几年,忽然觉得累了,不想干了。
他觉得钱嘛,够喝酒,够玩骰子就行了。
这么些年也挣了不少,足够他这辈子挥霍啦。
家里的活有大赔钱|货和小赔钱|货干着,自己拿了钱乐得逍遥。
他吩咐自己那胖婆娘这个月去趟县里,找老王买点菜种来种种,顺便跟他说一声以后不进“货”了。
想着以后的美日子,金展鹏开心得又灌了自己两口酒。
这边正做着美梦呢,他看到本应该一块儿去县里抗东西的小赔钱|货忽然出现了。
问了问,原来是肚子疼先回来了。
果然是赔钱又没用的东西!
金展鹏随口骂了句,就让她去做饭。
小赔钱|货有这点好,饭做得不错。
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他连忙招呼儿子也一起坐下,又扭头喊做饭的那个斟上两碗酒后赶紧滚。
夹了几筷子青菜,喝了口美酒,金展鹏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成功且幸福的,可不嘛,谁能有他过的爽啊?
瞧,就连酒也在给他助兴嘞!
明明是一个酒缸里舀出来的,今天这酒的滋味儿却是不太一样,劲儿好像大了不少。
才喝了一碗多,他就感觉脑子有点晕晕乎乎了,再往旁边一瞧,喝了两口的金小军已经趴下了。
他忽然感觉手上没力得很,酒碗也越来越沉,嘿嘿憨笑一声后,任由筷子和酒碗从手中脱落,自己也软趴趴地跟着倒了下去。
金展鹏觉得自己的眼睛应该是闭上的,因为他的眼皮使不上劲,但他又看见有个模糊的人影,瘦瘦干干的,正在慢慢朝这边靠近,最终站定在自己跟前。
他看不清这是谁,只能感觉到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闪着森森的寒光。
金展鹏想骂她,叫她滚远一点,很费劲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人影慢慢蹲下,将手中的东西抵上他的脖子,冰冰的、凉凉的。
随着那人影的手开始动作,他脖子上的感受由冰凉转为钝痛。
好奇怪,明明痛得很,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涣散,身体只能一动不动,像块待宰的鱼肉。
刀刃一来一回地划动,似乎把他的脖子当成了磨刀石。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和躯干越分越开,灵魂也和肉.体逐渐分离。
他好像要看清了……
但那人影却动作一顿,转了转身子,将刀尖对准了他的眼珠,狠狠刺下,又用力在里面搅动。
金展鹏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终于,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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