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的预言,在第二天上午就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应验了。
林溪的工作室位于一条颇有年头的文化街区,青石板路,白墙黛瓦,平日里多是些文艺青年和游客闲逛,氛围算得上清幽。
然而此刻,这片清幽被彻底打破了。
十几名挂着长焦相机、手持手机或录音笔的男男女女,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聚集在林溪工作室那扇古朴的木门外。
他们彼此推搡着,争抢着最佳机位,嘈杂的议论声、催促声、相机快门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心烦意乱的声浪。
“确定是这里吗?‘月光女孩’真的住这儿?”
“没错!昨天沈言澈综艺一播,就有大神扒出地址了!”
“快看!门好像动了!”
“出来了没有?怎么还没出来?”
“听说是个非遗传承人,搞陶瓷修复的,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长得怎么样?配不配得上我们哥哥?”
“别挤别挤!让我拍个正面!”
门内,林溪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指尖微微发冷。
透过门缝,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外面那些灼热、探究,甚至带着审视的目光。
她不喜欢这种被包围、被窥视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一件等待被估价、被品评的展品。
苏晴透过临街窗户的缝隙朝外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缩回头,压低声音骂道:
“我的天!这阵仗……比我想的还夸张!
溪溪,你这门今天怕是出不去了。”
林溪沉默着。
她今天原本约了一位老藏家,要去看一批新收的残损瓷器,现在看来,计划只能搁浅。
她尝试过报警,警方也派了人来疏导,但这些人并未做出过激的暴力行为,只是以“公众有知情权”为借口滞留在公共区域,警察也只能劝诫,无法强行驱散。
劝走了几个,很快又有新的补上。
“要不……我从后门溜出去?”
林溪轻声问。工作室有个不起眼的后门,通向一条更窄的巷子。
“后门估计也悬!”
苏晴摇头,
“这帮狗仔精得很,肯定两头都堵了。
而且你现在出去,不就是羊入虎口?
他们正愁拍不到正主呢!”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外面的喧嚣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主角迟迟不露面而愈发躁动。
有人开始不耐烦地拍打门板,高声喊着
“林小姐,出来说两句吧!”
“你对沈言澈的话有什么回应?”
“你和那位顶流真的交往过吗?”
声音尖锐,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逼迫感。
林溪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热爱这份修复工作,正是因为它的纯粹与安静,可以与时光对话,与匠心共鸣。
可现在,这份宁静被硬生生撕开,暴露在如此不堪的聚光灯下。
一种无力感和愤怒在她心底交织,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她不能出去,出去只会让事态更失控;她也不能回应,任何话语都会被无限解读,成为新一轮炒作的燃料。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甚至有人试图从窗户向里张望时,一阵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的低沉引擎声,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某种沉稳的脉搏,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了一瞬,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辆通体漆黑、造型庄重肃穆的商务车,正不疾不徐地驶入这条本就狭窄的青石板街。
车身线条简洁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车头侧面,喷涂着几个清晰而醒目的白色大字——市殡仪馆。
阳光照在漆黑的车身上,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这辆车,连同它所代表的含义,与周围古色古香的文艺街区、与那群追逐着娱乐圈绯闻的狗仔,形成了一种近乎荒诞的、强烈的视觉与心理冲击。
原本喧闹的人群,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这辆突然出现的殡仪车吸引。
它行驶得极为平稳,仿佛承载着某种不容亵渎的重量。它所过之处,围堵在工作室门口的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的潮水,下意识地、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敬畏和忌讳,纷纷向两侧退避,让出了一条通路。
没有人说话,只有相机快门声零星地响起,带着几分迟疑和茫然。
他们拍惯了光鲜亮丽的明星豪车,还是第一次将镜头对准这样一辆特殊的车辆。
黑色的殡仪车最终在工作室门口,那片被让出来的空地上,稳稳停下。它没有鸣笛,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座突然降临的、沉默的黑色礁石,镇住了所有的喧嚣与浮躁。
下一秒,副驾驶位的车窗缓缓降下。
一张英俊却冷冽的侧脸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肤色是健康的微深,五官轮廓分明,线条利落如刀刻。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衬衫,领口扣得一丝不苟,气质沉静,眼神通透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浮华背后的虚无。
他没有看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的狗仔和粉丝,目光直接越过他们,精准地投向了那扇依旧紧闭的工作室木门。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短暂的寂静,传入室内外所有人的耳中。
“林溪,”
他唤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任何一个寻常的午后,
“你的午饭。”
说着,他探身从车内取出一个米白色的、看起来十分保温的饭盒,手臂随意地搭在降下的车窗窗框上,等待着。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门外的狗仔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某种更强大的现实力量瞬间“降维打击”后的懵然。
他们准备了无数刁钻的问题,设想了无数种“月光女孩”可能出现的反应,却唯独没有料到,打破僵局的,会是一辆殡仪车,和一个来送午饭的男人。
门内,原本焦虑不安的林溪,在听到那个熟悉声音的瞬间,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下来。
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掌心甚至因为刚才的紧张而微微汗湿。
苏晴更是瞪大了眼睛,扒着门缝,用气声发出无声的尖叫,激动地拍着林溪的胳膊,用口型说道:
“周砚!是周砚!天哪!他太帅了!这出场方式……绝了!”
林溪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在门外所有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伸手,轻轻打开了那扇隔绝了内外的木门。
阳光顷刻间涌了进来,照亮了她温婉沉静的面容。
她穿着素雅的棉麻长裙,身上还带着工作室里特有的、淡淡的矿物和漆料的气息。
她的目光掠过门口那群表情精彩的围观者,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那辆黑色的殡仪车,走向车窗后的那个男人。
她接过那只还带着他掌心温度的饭盒,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的,一股踏实的热流仿佛顺着接触点,瞬间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不安与寒意。
“今天做了什么?”
她抬起眼,看向周砚,声音很轻,却带着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流露的、自然的依赖。
周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确认她无恙后,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冷冽悄然融化,化作一种极致的温柔。
他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弧度,仿佛冰雪初融。
“糖醋排骨,”
他回答,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还有清炒时蔬和米饭。趁热吃。”
没有询问门口的混乱,没有在意那些闪烁的镜头,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她和她手中那盒关乎温饱的午饭。
这一幕,被无数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画面中央,是气质沉静、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林溪;背景,是那辆庄重得令人屏息的黑色殡仪车;
车窗内,是那个英俊冷静、眼神却只对一人温柔的男人。
一种极其诡异的、混合着荒诞、震撼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温馨感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直到周砚对着林溪微微颔首,升起车窗,黑色的殡仪车再次发出低沉的引擎声,平稳地、如同来时一样从容地调头离开,最终消失在街角,现场凝固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狗仔们如梦初醒,相机快门声如同疾风骤雨般响起,疯狂捕捉着林溪提着饭盒转身回工作室的背影,以及那辆殡仪车离去的方向。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上前围堵,没有人再高声叫嚷。
那辆车的出现,那个男人的眼神,以及他们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自然而然的互动,都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众人心头那股狂热的八卦之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忌惮和茫然情绪。
“刚……刚才那个……是殡仪馆的车吧?”有人喃喃道,声音里还带着不敢置信。
“他……他是谁?给林溪送饭的?”
“难道是……男朋友?”
“不……不会吧?‘月光女孩’的现男友……是个……殡葬行业的?”
“开殡仪车来送午饭……这……这也太……”
词汇似乎有些匮乏,难以准确描述他们此刻内心的震撼。
而工作室內,林溪将那个沉甸甸的饭盒放在工作台上,打开。
诱人的糖醋排骨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米饭的热气,构成了一种无比真实、无比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苏晴凑过来,看着色泽诱人的饭菜,啧啧称奇:
“我去!
周砚这手艺,不开饭店真是可惜了!
重点是这排场!我的天,你是没看到外面那帮人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不对,比见了鬼还精彩!
哈哈哈,这下我看谁还敢堵门!”
林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酸甜的酱汁包裹着酥软的肉,味道一如既往地好。
她慢慢地咀嚼着,窗外隐约还有狗仔未曾完全散去的骚动,但她的心,却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周砚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他最习惯、也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别怕,我在。
他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极具反差的方式,将她从那种被围观、被逼迫的困境中,瞬间拉回到了现实。
用一盒热气腾腾的午饭,提醒她生活的本质是什么。
浮华的喧嚣,顶流的眼泪,网络的狂欢……在生存的温饱与真实的陪伴面前,忽然间就显得那么虚无和可笑。
她低头,看着饭盒里周砚精心准备的菜肴,唇边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而工作室外,关于“顶流白月光”、“殡仪车”、“送饭男人”的各种猜测、照片和短视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互联网上疯狂发酵、引爆。
一场新的、更加剧烈的风暴,正在云端酝酿。
但此刻的林溪,只想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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