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那间可以俯瞰璀璨江景，装修风格如同顶级酒店样板间般奢华，却缺乏生活气息的顶层公寓里，空气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沈言澈陷在意大利进口的顶级天鹅绒沙发里，身体深陷，指尖却几乎要将掌心中那部最新款、此刻却屏幕碎裂的手机捏得变形。
碎裂的蛛网纹路下，赫然显示着周砚发布的那条律师函微博，以及下面那些不断滚动刷新的、刺眼的评论。
【这才是真男人！爱了爱了！】
【气场两米八！瞬间被圈粉！】
【以前觉得殡葬行业吓人，现在觉得有这样的人在，好像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了。】
【沈顶流的粉丝们，继续跳啊？看看是你们的键盘硬，还是法律硬？】
【说真的，这位周先生比某顶流有内涵多了，至少人家不卖惨。】
【“珍惜此生”，呜呜呜破防了，我要珍惜生命，好好活着！】
每一句对周砚的赞美，每一句隐含对他的比较和贬低，都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沈言澈的视网膜，刺入他高高筑起的自尊心堡垒。
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被无数粉丝赞美为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翻涌的、几乎要实质化的妒火和屈辱。
一个殡葬工！
一个整天跟冰冷尸体打交道、活在阴霾里的男人！
凭什么？！
凭什么能获得这样的关注？
凭什么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那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什么“珍惜此生”？
凭什么……能拥有林溪？
最后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猝不及防地舔舐过他的心尖，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忍受的酸涩。
他猛地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让他感到失控和烦躁的下午。
那时他刚凭借一部爆款古偶剧跻身流量小生行列，事业正处于急速上升期，每天的行程排得密不透风，机场、片场、综艺录制棚……像一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不停地旋转。
林溪那时还在美院读研，两人见面的时间少得可怜。
那天，他难得有半天空闲，回到公寓，林溪正好也在。
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捧着一个素色的纸盒，眼睛里闪着光，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藏。
“言澈，你快来看！”
她拉着他走到书桌前，小心地打开纸盒，里面是一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沾着泥土的碎瓷片。
“这是我跟着导师去一个民间收藏家那里看到的，是一套清代民窑的青花盏，可惜保存不善，碎得很厉害。
但我观察了它的胎质和画片，很有地方特色，我争取了好久，收藏家才同意让我带回来尝试修复……”
她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如何清理、拼接、补配，指尖轻柔地拂过那些碎片的边缘，眼神里的热爱和专注，几乎要溢出来。
可他当时在做什么？
他靠在昂贵的真皮椅背上，手指飞快地滑动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他刚官宣的一个高奢代言下面，粉丝控评的数据和竞争对手粉丝酸溜溜的言论。
经纪人王姐刚刚在电话里提醒他，下一部戏的竞争对手也在接触这个品牌，他必须维持住热度。
“嗯，挺好的。”
他头也没抬，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林溪的声音顿了顿，但还是继续说着：
“……尤其是这道冲线，你看，沿着这里……”
“溪溪，”
他终于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种……
居高临下的“为你着想”，
“你整天泡在工作室，对着这些破罐子烂瓦，一待就是一整天，能有什么出息？
听我的，下次我有个品牌活动，你跟我一起去，露个脸，认识点人，对你以后发展有好处。
王姐说了，你形象好，稍微运作一下……”
他记得当时林溪脸上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她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那双总是温婉沉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疏离和失望。
“言澈，”
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这不是破罐子烂瓦。
这是历史，是手艺，是曾经活过的人留下的温度。”
她合上纸盒，抱在怀里，站起身。
“我的出息，不在于认识多少人，露多少脸。
在于我能让这些破碎的东西，重新活过来。”
后来，他们之间类似的对话发生了好几次。
他越来越红，越来越忙，身边环绕着奉承和赞美，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围绕着他旋转。
他无法理解林溪为什么执着于那片安静得近乎死寂的天地，无法理解那些冰冷的碎瓷片有什么“温度”。
他觉得她不够“上进”，不够“配合”，无法融入他光鲜亮丽、数据至上的世界。
最终，是林溪先开了口。
在一个很平常的傍晚，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她只是平静地说：
“沈言澈，我们分手吧。”
他当时是错愕的，甚至有些恼怒。
“为什么？因为我忙？还是你觉得我给你的不够多？”
他甚至可以给她更多资源，他当时是这么想的。
林溪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像山涧里从未被污染过的泉水。
“不是这些。只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不一样。”
她拉开门离开，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那之后，他赌气般地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用一个个耀眼的成绩、一张张完美的数据报表来填补那点微不足道的空虚。他告诉自己，是林溪不识抬举，是她配不上站在顶流的他身边。
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直到在《心动客栈》里，节目组为了挖掘爆点，刻意引导话题到了“遗憾”和“过去”。
在那种被镁光灯、摄像机和对准的、表演性质的氛围里，在团队精心设计的“深情人设”剧本下，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不甘和那点微弱的、属于沈言澈本人而非顶流明星的占有欲，
竟然如同沉渣泛起，混合着职业性的表演，催生出了那场“深情忏悔”的戏码。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完美的人物塑造，一次稳赚不赔的公关操作。
林溪或许会感动，或许会顺势回归，无论如何，他都是那个掌控全局、被万众同情的深情王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林溪的回头，不是舆论一边倒的同情，
而是一辆黑色的殡仪车，一个冷静得不像话的男人，一份格式完美的律师函，和一句“珍惜此生”的诛心之言！
那个他曾经以为会永远安静地待在回忆角落、偶尔可以用来点缀自己深情形象的前任，
不仅早已move on，还找了一个如此……
如此“特别”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正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方式，
轻而易举地瓦解了他的攻势，甚至……赢得了掌声？
“呵……”
沈言澈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自嘲和暴戾的冷笑。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停留在一个界面，自动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此刻扭曲而阴沉的倒影。
他不甘心。
凭什么林溪在离开他之后，能过得如此平静，甚至……幸福？
凭什么那个叫周砚的男人，一个活在阴影里的殡葬工，能如此从容地面对他的光环和挑衅？
这不仅仅是感情上的挫败，这更像是对他整个价值体系、对他顶流身份的彻底否定和侮辱！
他无法接受自己被遗忘，尤其无法接受，是被林溪以这样一种方式“遗忘”和“取代”。
一种偏执的、近乎幼稚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要知道，林溪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要亲耳听到她的声音！
他猛地坐直身体，无视屏幕上扎眼的裂痕，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滑动。
他的私人手机里，还存着那个三年来从未拨打过的号码，标注着一个简单的“林”。
避开了一直在客厅与公关团队紧急通话的王姐，他像一头困兽，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繁华的不夜城，霓虹闪烁，车流如织，这一切曾经都是他权力和魅力的证明。
可此刻，
他只感到一种巨大的虚无和烦躁。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某种勇气，然后用力按下了拨号键。
“嘟——”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脑海中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林溪接到电话时的反应。
是惊讶？
是慌乱？
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怀念和动摇？
“嘟——”
……
……
然后，毫无预兆地，等待音戛然而止。
电话被挂断了。
不是无人接听，是直接被挂断。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沈言澈举着手机，僵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短促而冰冷的忙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仿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无声的嘲讽。
她竟然……连他的电话，都不屑于接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被羞辱的暴怒和某种根基动摇的恐慌，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间淹没了他。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林溪……
周砚……
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
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眼神阴鸷地转过身，看向客厅方向。
王姐似乎刚结束通话，正皱着眉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和警告。
沈言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偏执的笑。
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而他，沈言澈，绝不接受“被出局”的结局。
尤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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