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难耐地皱着眉,身体里涌现一股不适感,又想吐,又觉浑身发痒,又有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冲动。她问:“法院那边都不会反省一下自己的吗?他们要是在一开始就让这位当事人和死者离婚,不就没以后的事了吗?出了凶案,他们岂不是成了帮凶?”
张维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法院的人要都是这种心理素质,干不下去的。”
方菲想到了费娜和柯潇正,同张维说:“我有一个朋友也和丈夫离婚了,手续办得很顺利。是因为男方同意了,所以才会那么顺利的是吗?如果只有女方在忙活,哪怕是男方真的有明显过错,法院也不会判离婚是吗?”
“嗯,只由其中一方提出的离婚,现在很难离得了。因为各种各样可笑的原因,尊敬的法官们不能只视婚姻中女方利益是否受损这一个方面就准许离婚,所以有了许多极端案子,不是男的把老婆打残了、打死了,就是女的把老公给杀了。经我手的基本一年有五起以上吧,是由于家暴引起的夫妻其中一方犯法入狱的案子,已经不算是可以被忽视的少数了,然而真正该重视这种现象的人并没有重视。”
方菲气急且悲,又无可奈何,事情早已成定居,她只能拿起酒杯把酒喝完,让带有火辣烧灼感的液体滑进她的身体里,让她的神经受到酒精的迷惑而不再过于清醒,让她的眼睛不再将这可怕的世间看得过于清楚。
她想,这大概也是张维爱喝酒的原因。
安静持续了几分钟,张维又给方菲倒酒,方菲瞧着张维已经变得微红的一张脸,不禁要问:“这种案子很多吗?你一遇到让自己心里不好受的案子就会大醉一顿吗?”
“嗯。”张维闷声应道。
张维顿了半晌,补充道:“在法理上很好处理却在情理上说不过去的案子有很多,我也处理过不少,但我不是每次都帮在情理上受害的一方做辩护,有时也会帮过错方说话,只要他们拿钱来请我,我不会挑的。”
“帮那个凶手做辩护也是因为有钱?”
张维勉强笑道:“不然是因为什么?律师不是维护正义的,是维护当事人的,覃明赫难道没有跟你讲过吗?”
“讲过,”方菲一手拿着酒杯,拇指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做成多切割面的杯壁,品味到些许怅惘之感,喃喃着说,“我们都没有办法去维护别人的正义。这件事很不公平,从头到尾都不公平,从那个女人嫁给一个暴力成性又无人管制的男人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可是像我们这样感受得到的人却无能为力,只能让其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再去善后。”
方菲抬眼看向张维,确认阵营般问道:“你也觉得不公平,对吧?”
张维点点头。
于是方菲继续说下去:“有很多时候,我们根本没有被保护。各种条文都说我们是受保护的,其实根本没有。”
张维认同这种说法:“是,牵涉到家庭的话,原则之下又再有原则,有一种隐约的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搪塞做派。见过的极端案子多了之后,我们这些当律师的男人,有时候比你们女生更加知道社会环境的偏颇。”
方菲今晚的好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一口喝了酒杯里的酒,又拿过酒瓶给自己倒酒,一副失意模样。
覃明赫见方菲和张维的谈话走向不对劲,扯扯似乎要不醉不归的方菲,让她悠着点喝,又开玩笑逗张维:“你别在方菲面前叽叽歪歪的,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别打这类案子了,去我那儿给我打下手,凭你的能力,整理资料一年左右大概就能独当一面了。”
张维激烈反抗:“我不!我才不要帮别人查账!”
覃明赫说:“我挣得比你多。”
张维反驳:“可你活得婆婆妈妈的。”
方菲抿嘴笑了笑,附和道:“是挺婆妈。”
覃明赫:“……”
聊不到两个小时张维就彻底喝得烂醉,神志不清,被覃明赫扛着到车上,送回家,交给他的太太。覃明赫再回到车里和方菲一起回去。
方菲很沉默,整个人耷拉着坐在副驾驶座里。
覃明赫问她:“还好吗?”
方菲闷声应道:“还好。
“那怎么不说话了?心里不舒服吗?”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们做这一行,真的能见识很多事。见识太多,其实会非常累。”
“还好吧,习惯就好。不要太过将别人的事放在心上,这样你也会慢慢习惯了。”
方菲叹道:“可是张维不也没有习惯吗?说是不想,就真的能不想吗?我听见同为女性的人的悲惨命运,就真的能等闲视之吗?”
覃明赫目视前方,无甚表情,路上有点塞车,走一段停一段,很烦人,他还要分神安慰方菲:“谁都不具备左右他人命运的能力,无能为力是常态,你不需要为了这份无能为力而自责,别人不是你的责任,你自己的人生才是你的责任。张维用喝酒麻痹自己不是因为他没有习惯,而是他有血有肉有情感,偶尔需要发泄心中郁闷,他习惯了,但不曾麻木。方菲,告诉你那些事不是为了让你在情绪中沉沦,你要以此为警醒。”
方菲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嗯,我知道。”
覃明赫用轻松些的口吻问她:“下次张维约我,我还要不要带着你?”
方菲很快回答:“当然要啊。我跟你说,喝酒是要和能喝的人一起喝才有意思,对着你,啧啧。”
“……我也跟你喝过不少次酒了,你一直都这么嫌弃我吗?”
方菲抿嘴憋笑,说:“反正不算痛快。”
覃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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