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从绕的风霜居内,几个王孙公子凑在一起谈天说地。两人在旁边,手中拿着热酒,脸上带着微笑,看他们聊。
还有两个人在外面的空地里吹着寒风,其中一个衣摆提起,塞进腰带里,手上举着铁锤叮叮当当地打铁。另一个蹲在地上,一边哈气一边鼓动风箱。
邢子兰借了孟澜星的马车,载着林燃过来,看到这里热闹得很,转身对林燃笑道:“看来我们来迟了。”
这处地方原主从前应该常来,林燃看到熟悉的景色,记起来了一些事情,也抿着嘴,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吹风箱的那个首先看到了他们,转头一看吓了一大跳,脚上没站稳,一下子翻了过去。他哀嚎道:“啊啊啊!我的头发!快,老陈,快救我!”
打铁的老陈目不斜视,专心打铁,“这么一点小事,拍拍就好了,要不去雪地里滚一圈。”
邢子兰上前,绕着那人看了一下,“行了,没什么事,不就是烧焦了几根毛吗?反正你头发也不多,没什么区别。”
“子兰你行。”那人还想跟邢子兰多贫几句,突然想到刚才吓到他的罪魁祸首,躲在邢子兰身后探出脑袋看着林燃,颤声说:“这是林兄的亡魂吗?”
林燃向前走,站在他面前。
这人看看若无其事的邢子兰,再看专心打铁的老陈,揉了把眼睛,畏惧地抱住了邢子兰的胳膊,小声道:“你们都看不见?”
他手上还有刚才抹的灰,脸上顿时多了几道痕迹。
林燃想了一下,不确定道:“散文清?”
“不是我害的你,你要是想与老友相见,散某随时欢迎。如果你是过来报仇的,那就找错人了。林兄我胆子小,你不是不知道,别吓我啊。”他紧紧抓着邢子兰的胳膊,“子兰,子兰你说句话啊!”
老陈听到林燃的声音,动作停了一下,回头看他,脸上也露出惊讶之色,随即了然道:“你就是那个被孟澜星带回府的乞丐?”
邢子兰知道这个朋友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乞丐和富家公子对他来说区别不大。可是对林燃来说,未免有些刺耳。
“是我。”林燃泰然处之,他好奇地打量这里,“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老陈说:“我想打一柄剑,正在炼铁。等把铁里的杂质锤出来,就可以做出更坚韧趁手的武器了。”
说完他转过头去,继续锤。
林燃记起来了,这个人叫陈休,也是个世家子弟。
陈休看起来沉稳可靠,其实是个很孩子气的人。这人不爱看那些考试用的书,就喜欢找一些乱七八糟的翻着玩,没事做个手工什么的。
他家里人一度想给他捐个官,就算是去工部给人建房子也行,陈休偏不去,上班哪里有家里蹲清闲?气得他爹都想把他逐出家门,最终用绳子捆着他送到工部任职。
就算是这样,陈休也没老实,三天两头地翘班在外面闲逛,又把他爹气得不行。几年前,他还离家出走过,在外面漂泊了两年半才回来,从此被工部革职,安心当他的艺术家了。
原主与陈休恰恰相反,他一直是父母期待的样子,最能适应这个充满压迫感的社会。因此陈休和散文清,与林燃关系一般,并不亲密。
“外面冷,快进去吧。你要是这时候病了,你那个弟弟倒不至于打人,怕是会念叨死我。”邢子兰拉着林燃往里面走。
“等等!”散文清蹿到前面,拦住了他们。
陈休说出林燃的身份之后,散文清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个人。邢子兰听过他的琴声,回来就对着屋里那些爱好乐曲的朋友仔细描述了一遍,他们以酒相伴,还写了不少诗篇。
“你真是孟澜星的那个……朋友?”
世上真的会有两个样貌如此相似的人,还恰巧在濒死的时候出现在孟澜星面前,被他带回了家。
这该不会是有人针对孟澜星,甚至是迂回地给他们风霜居常聚的几人设下的套吧?
“是我。”林燃说。
散文清很警惕,“子兰说你的名字也叫林燃,是孟澜星给你取的,还是你的本名?”
“有什么话进去再说,你不嫌冷,我还觉得冷呢。”邢子兰没有理会他,拉着林燃去了屋里。
散文清看了眼外面的炉子,老陈好像自己一个人也能顾得过来,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屋里。
里面很暖和,布置的很风雅,但是闹闹哄哄,简直像菜市场。
“要是阿燃在这里,一定会引经据典,说出个所以然来,哪里会像你这样无赖,支支吾吾一直重复这几句话。”
与他争辩的那人不服气,梗着脖子说:“难道你就很讲道理吗?区区《长阿含经》都背不过,竟还有脸与人辩证佛法。”
“你背过了,那你倒是说,把话说明白!”
其他人对这样的争吵无动于衷,有人仍在笑着喝酒,还有人呼啸高声歌唱,看得出来,大家都很快乐。
邢子兰直接带林燃去了最安静的角落,举杯对酌的两位公子看到他们过来,朦胧醉眼半眯着望去,然后像见了鬼似的无法保持平静。其中一人猛地呛了一口,扶着桌子费力咳嗽起来。
另一个衣衫上绣着青竹的公子也是瞠目结舌:“阿、傲然,你怎么,你总算回来看我了!”
说着他就往林燃身上扑,动作之迅速,邢子兰都没反应过来。
林燃被他扑了个准,没能撑住他的重量,往后面倒去,直接摔懵了。
那人抱着林燃大声哭:“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喝酒!孟澜星没良心,你才死了多久,就往家里带人,他们这些人也是,还给那个假货写诗!写个屁的诗!我呸!”
林燃声音微弱:“你好重,我喘不过气来了。”
咳嗽的那位,眼睛里也充满了泪水。他抹了把眼眶,“我没看错吧?真的是林兄?”
眼见场面要变得更加混乱,邢子兰连忙上前,把那个衣服上有青竹的公子拉开,“李兄,你先起来。”
“我不,我一松手,阿燃就跑了。”
林燃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李浩成!”
嘈杂的居室里突然安静了一下,林燃的声音清晰可闻,在场所有人都认出来,这个声音分外熟悉。
他们朝着循声看去,只见已经去世一年多的故友,被李浩成压着打闹,仿佛从未离去。
“我不是在做梦吧?”有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别说破,会吓跑他的。”李浩成急切地说。
林燃无奈地说:“我不走,你起来。”
“真的?”李浩成将信将疑,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邢子兰连忙扶起林燃,带他入座后。其他吵架的唱歌的弹琴的也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围着林燃站了一圈,用好奇中透着些许敬畏的眼神打量他。
李浩成抓着林燃的手,小声问他:“你真的不走?”
“不走。”林燃再三保证,李浩成才安心。
他看了看周围,又掐了自己一把,才恍然发现,林燃是真的存在,并非酒醉之后的幻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突然觉得掌中握着的手不太对劲,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林燃的手骨没有从前那么笔直,像是受了什么严重的外伤,强行掰成了现在这样。
林燃最在意的,就是他的手。
李浩成还记得林燃举杯时,双手莹白如玉的潇洒模样,谁能想到这双手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双手不止扭曲,还手冰冷无比,没有一点活人的温度。
李浩成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好朋友已经是个死人。
散文清不想看到李浩成把冒牌货看做正主,及时告诉他:“他不是林燃,他是孟澜星找的那个替身。”
李浩成呆住:“什、什么?”
“我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件事。”林燃的声音很轻,众人不想错过他的话,不自觉的放缓了呼吸,倒真有一点怕惊到他的意味。
林燃的任务,注定他不能一直躲在暗处藏匿,迟早要面对一切。他已经下定决心,从孟澜星的庇护中出来,独自面对一切。
今日孟澜星不在府上,林燃瞒着他与邢子兰过来,就是为了坦白真相。
“承蒙各位朋友关照,我还活着。”事情并不复杂,这一年里,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浑浑噩噩,没有特需要特别解释的。林燃用简单的言语讲清自己的经历,还有隐瞒身份的原因。
“我如今身无一物,全靠孟澜星相助,才有容身之处。也要多谢诸位为我造势,否则我活着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李浩成很羞愧。
他真的把林燃当成了孟澜星的替身,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大骂孟澜星禽兽,竟然对自己的兄长怀有这种心思,又觉得替身身份卑微,不配与林燃相提并论,对他多有贬低,更别给他俩提作诗。
众人心里,林燃已经离世一年多,他们也跟着邢子兰去祭拜过他,接受起现实有些困难。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默默消化这个事实。
林燃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告辞离去。
李浩成和朋友们跟着出来送他,眼见林燃要上马车,他忍不住问:“你的手已经成了现在这样,还能弹琴给邢子兰听?”
林燃笑了一下:“有何不可?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未成曲调先有情’?”
李浩成眼睛一亮,抚掌笑道:“说的不错,确实是这个道理,是我狭隘了。”
目送的马车慢慢远去,李浩成想起来一件事。
如果孟澜星把林燃当做替身是在演戏,那他对林燃的感情……
他早就看那个粗鲁的小子不顺眼了,下次见面,一定得整他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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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林下君子(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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