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翻涌着，仿佛贪婪地啃噬着那巨大的火球，将它拖拽进深蓝的怀抱。暮色四合，云层被拉扯得细碎，最后一点残存的淡紫色光晕，正被深沉的蓝色彻底吞噬。
眼前这真实的日落景象，落在舟江余眼中，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失真感。太顺利了，太自由了，太……不真实了。父母那无孔不入的掌控仿佛从未存在过。
“啪！”
他抬手，干脆利落地给了自己脸颊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感瞬间传来，清晰而尖锐。
很好，不是梦。是真实的。
但这份“真实”反而让他更加烦躁。
他不相信父母会突然放手。少年那句关于“家教严”的话，还有那欲言又止的道歉，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
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会跟他父母有关吗？如果有关，他一个陌生人怎么会知道？无数个问题在他脑海里翻滚、碰撞，带来新一轮的钝痛。
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习惯性地想拿起桌上的水杯，却摸了个空。
目光扫过房间，落在小冰箱上。他走过去打开冰箱门，里面整齐地放着酒店提供的饮料。然而，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罐装饮料旁边，竟然静静地放着一杯饮品——和沙滩上打碎的那杯一模一样！
淡绿色的液体，新鲜的薄荷叶和柠檬片，杯壁凝结着水珠。
舟江余的心猛地一跳。他拿起杯子，冰冷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是谁放的？酒店服务？还是……他？
他再次喝了一口。
同样的味道，同样的清凉感瞬间抚平了头部的胀痛，也带来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受。这种味道，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打开一扇尘封已久的门，却总差那么一点点。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提示。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联系人列表里，一个陌生的昵称跳了出来：
纹纹：重新给你做的，好喝吗？
头像是一片模糊的深蓝色，像夜晚的大海。
舟江余猛地抬头，扑向落地窗！目光急切地扫向下方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海滩。
在远离酒店灯光、靠近海的边缘，一个单薄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咸涩的海风猛烈地吹拂着他洗得发白的衣角，墨色的发丝在风中狂舞。尽管光线昏暗，距离遥远，舟江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背影——是那个少年！
他背对着酒店，面朝大海，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仿佛凝固在礁石上，与周遭翻腾的海浪格格不入。
仿佛心有所感，就在舟江余凝视他的瞬间，少年忽然转过了身。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渐深的夜色，两人的目光，竟然奇迹般地、精准地在空中交汇了！
少年原本沉寂的侧脸在转向舟江余的方向时，像是骤然被点亮。即使隔着这么远，舟江余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脸上漾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干净纯粹，如同初雪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所有的疏离和孤寂。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舟江余，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手机，示意他看消息。
舟江余低头，再次看向屏幕上那条
[纹纹：重新给你做的，好喝吗？]的信息。他下意识地握拳，抵住自己的下唇，试图掩饰那控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然而眼尾悄然荡开的细纹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种被小心关照的感觉，太……太安心了。
他忽然觉得，无论这少年有什么目的，至少此刻这杯饮品的关心是真实的。
他快速在输入框打字：[多鱼：谢谢你。很好喝。]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删掉了后面那句想问的[我们认识吗？]。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可能会刺痛对方。
发送。
他再次看向礁石那边。少年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小半张脸。几秒后，少年抬起头，朝着酒店的方向，用力地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在夜色中更加明亮。接着，他转身，动作轻快地朝着公路方向跑去，很快消失在岸边的小路上。
舟江余看着手机，等待着。屏幕停留在两人的对话界面：
多鱼：谢谢你。很好喝。
对方的状态栏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舟江余的心跳莫名有些加快。他会回什么呢？解释刚才的沉默？或者……问点别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消失了。
没有新消息。
舟江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手机屏幕自动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带着一丝失落和自嘲的脸。
果然，还是这样。
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关心，然后……莫名其妙的消失。
他们之间，大概真的没什么缘分吧。他苦笑了一下，将手机丢在沙发上，转身走向浴室，试图用热水冲掉这一天的混乱和疲惫。
几个小时后。
舟江余在酒店大床上醒来，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空调运行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摸索着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他下意识地点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依旧是[纹纹]，最后一条还是他发出的[谢谢你。很好喝。]，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回复。
一丝说不清的失落感再次弥漫开来。他退出微信，习惯性地随手点开了手机上的新闻推送APP。
一条带着红色“爆”字标记的本地新闻标题，像淬了毒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帘：
#海南海边发生严重车祸，一死一重伤！警方怀疑案件存在故意成分！#
发布的时间，就在半小时前。
舟江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地址……就在这附近的海边路段！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颤抖着悬停在那个触目惊心的标题上方。点开？还是不点开？巨大的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从未如此害怕过一条新闻。
躲不掉的。他认命般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落下！
新闻页面瞬间加载出来，冰冷的文字像子弹一样射入他的瞳孔：
2033年3月22日凌晨，海南省某沿海路段发生一起严重车祸，导致一人死亡，司机重伤。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怀疑案件可能存在故意针对的成分。
据目击者称，事故发生在凌晨2点左右，一辆黑色轿车在行驶过程中突然失控，撞向路边护栏，随后翻入海中。车内两名乘客中，夜某当场死亡，司机重伤，已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警方初步调查显示，事故现场没有明显的刹车痕迹，且车辆行驶轨迹异常，怀疑司机可能故意制造事故……
“夜某”…… 夜某！
舟江余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大脑轰的一声巨响！那个少年！那个有着干净笑容、给他做饮品、昵称叫[纹纹]的少年！他今天下午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纹纹”！新闻里说“夜某”！
夜纹！
“纹……纹！”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舟江余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绝望的颤音，在寂静的酒店房间里回荡！手机从他瞬间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依旧亮着，显示着那则噩耗。
眼前的世界猛地旋转、崩塌、碎裂！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玻璃爆裂的脆响…… 无数混乱而恐怖的音效凭空在他颅内炸开，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神经！他甚至“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痛苦地抱住头，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冰冷的瓷砖触感突兀地取代了身下柔软的地毯。舟江余猛地睁开眼，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不在酒店房间！
他正跪坐在一片冰冷的、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 瓷砖地板上？光线惨白而刺眼。耳边是尖锐、持续不断的嗡鸣声，这声音穿透耳膜，在颅腔内疯狂震荡，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
嗡鸣声的尽头，一种更熟悉、更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强行挤了进来——那是120救护车凄厉无比的双音调警笛！它以每秒八次的固定频率，反复地、无情地切割着这死寂的空间！
“呜哇——呜哇——呜哇——”
这声音…… 这声音他听过！在很久很久以前……
“纹纹！！！” 一个沙哑绝望到极致的哭喊声，盖过了警笛，清晰地穿透层层混乱，狠狠砸在舟江余的心上！是他的声音！是他自己更年轻、更无助的声音！
紧接着，是车载扩音器里喷涌而出的、被电流严重干扰的沙哑人声，还有对讲机频道里在静电爆鸣中断续迸出的、混乱而焦急的指令……
冰凉的液体……是雨水？还是泪水？刺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冷。舟江余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瓦解。他瘫软在冰冷的地板上，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舟同学？舟哥！”
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
是谁……在叫我吗……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没的瞬间，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牵引力猛地将他向上拉拽！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费力地掀开一道缝隙——
刺目的、温暖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那耀眼的光芒瞬间穿透薄薄的眼睑，在他视网膜上晕染开一片温暖而模糊的橙红色光晕……
这是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记忆线[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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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记忆线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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