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莱茵诺一个人走上教学楼的天台,听着呼啸的夜风刮过耳畔,裹紧了外套,靠着楼梯门坐了下来。
两小时前,他结束家教兼职返回学校。
一小时前,他回到寝室撞见室友们从他的抽屉里翻出了他暗恋的人的照片。
半小时前,他暗恋的人兼他的室友,将照片甩到他面前,让他和导师说放弃读博让出博士生名额,否则就把他恶心的取向公之于众。
二十分钟前,他抓住暗恋的室友的衣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恶心吗?还有更恶心的。”
说罢,强吻了他。
而后,兵荒马乱,室友狠狠推开了他,骂他变态,骂他恶心,莱茵诺一句话也没说,用手背擦了一把嘴角,便拎起书包转身离去。
一路游荡,来到了天台。
手机一刻不停地响着信息提示,漆黑的眸子一条条看过那些谩骂的话语,莱茵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看人的眼光,好像真的很差啊……
忽而,急促的铃声截断了不堪入目的信息,冲进莱茵诺的屏幕,莱茵诺却觉得更加窒息了。
莱茵诺:“喂,爸爸……”
莱父:“喂,莱茵诺,打钱。”
莱茵诺在一个穷苦的家庭长大,这个家由两个嗜赌成性的赌徒组建,穷得理所应当,苦得情有可原。
从他记事起,每天就听父母说着怎么搞钱,甚至还拉着他到处问哪里有小孩可以做的工作。
直到一次警/察查岗,查到他这个非法童工,他才知道,原来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出现在学校而不是工厂。
甚至16岁之前,他都应该待在学校里。
那时,他才6岁。
在警察的监督下,莱茵诺被送进了学校,父母骂骂咧咧地说他吃白食,浪费钱,每每见他便拉着一张脸,动辄打骂。
但莱茵诺却很开心。
学校的生活与工厂大相径庭,他非常喜欢,为此他可以忍受父母的冷眼与暴力。
但为了自己能好过一点,莱茵诺关注了许多比赛,只要不需要报名费的,他都会去参加,拿过几次奖金,和他在工厂做工的收入相近,终于让父母对他上学的事不再阻挠。
他知道自己只能读到16岁便格外努力,跳级参加了考试,终于在16岁时读完了高中,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明白16岁后父母不会再那么好说话地允许他继续读书,再三保证会勤工俭学每月寄钱回来,终于迈进了大学校园。
莱茵诺喉头一紧:“爸爸,上周我才打过……”
一开始,他每月往家里打钱时,父母还会对他态度温和一些,但很快,父母找他要钱的频率变高,他完成学业的同时,还要做更多的工作来满足他们的需求,身心都已疲乏不堪。
但他不得不做,他不想父母闹来他的学校,阻止他上学,这是他小时候经历过无数次的噩梦。
莱父:“什么上周不上周,你妈现在在医院生孩子,要钱,赶紧打钱!”
莱茵诺一楞:“什么?生孩子……”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莱茵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妈妈什么时候有了……”
莱父语气急躁地说:“老子什么时候办事还要告诉你吗!赶紧打钱,别废话!”
电话那头莱父催得紧急,莱茵诺急忙转了一笔钱过去,刚想再问些什么,通讯就被挂断了。
莱茵诺看着通话中断的界面,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刻冲下教学楼,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一路车程,莱茵诺都没再打通莱父的电话,问了邻居的阿姨才知道了医院的地址。
往后数年,莱茵诺都无比感谢那位阿姨,感谢她及时提供了信息,让他没有错过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天使。
莱茵诺赶到医院找到病房后,母亲正躺在床上睡觉,而父亲正坐在床边喜滋滋地数钱。
见到莱茵诺,父亲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喜色,板着脸问他来这干嘛,莱茵诺确定母亲无恙,小心翼翼地询问道:“爸爸,您电话里说妈妈生了孩子,我当哥哥了是吗?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莱茵诺在来的路上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踩在云端又仿佛躺在浪里,他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但毫无疑问,他激动又兴奋,热切地盼望着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明明他得知它的存在不过几小时,但他好像已经做好爱它的准备了。
莱茵诺:“我想看看它……”
莱父:“死了。”
美好的幻梦被无情地打破,莱父神色不耐地挥手:“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小妮子,生下来就死了。”
莱父的话语轻飘飘地碾碎期待,像是说着什么无关痛痒的器物一样,满不在乎,莱茵诺高热的大脑瞬间冷却,直直盯着莱父口袋中露出边角的一沓现金问道:“真的死了吗?”
莱父将现金又往里塞了塞:“死了就是死了,哪那么多废话!”
莱茵诺沉默地点头,拿起手机当着莱父的面拨出了报警电话:“喂,您好,有人买卖人口,我要报警。”
……
终于见到襁褓中的小婴儿时,莱茵诺已经被莱父打得鼻青脸肿,满嘴是血了。
在法律的施压下,莱茵诺终于从暴怒的莱父口中得知了妹妹的下落。
妹妹是午夜十二点出生的,生下来全身泛紫,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迹象,医生建议立刻接受治疗,但莱父在听说是女孩后就已经没耐心听医生后面的话了,正盘算着怎么把这个赔钱货甩掉时,有一家人家找了过来。
他们说,他们家有一个去世不久的男孩,怕他孤单,想给他找个伴。
莱父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和对方谈下了一笔满意的价格,便在凌晨十分,让对方抱走了孩子。
莱茵诺拿着从莱父那抢出来的钱找到他们时,女婴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他将钱还给了那家人,不由分说地抱起孩子,坐上了120急救车。
在急促的鸣笛声中,莱茵诺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小家伙,看着她紧皱的眉头,小小的嘴,从未体会过的温热情谊,溢满胸腔,流经四肢百骸:
莱茵诺缓缓低下头,用没粘血的那侧脸颊贴了贴包被,轻声细语地与妹妹说了第一句话:“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哥哥。”
之后的一个月,莱茵诺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学校那边因为室友们的大力宣传和他长达一个月的缺勤使他的风评急转直下,连导师都找他谈话了,但莱茵诺已经无暇顾及了,一颗心完全牵在了那个小小的包被里。
期间,莱父就错失的那笔巨款耿耿于怀,几次三番在医院闹起,莱茵诺多次保证会将这笔钱挣回来给他,才稍稍安抚住莱父的怒火。
而安抚完莱父,莱母却有了新的刁难。
不知是赌性太大还是有的人天生就没有母爱,莱母在听说莱茵诺将钱还回去带回了妹妹时,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与莱父如出一辙地扼腕。
但当她看到莱茵诺如此紧张这个孩子后,明明还是在病床上的人,却很快有了新的主意。
经过医生的悉心治疗,妹妹的情况有所好转。
出院的那一天,莱茵诺思虑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提出要将妹妹带回学校带在身边照顾,但令莱茵诺没想到的是,莱父莱母一改先前厌嫌的态度,一口一句爱子心切,非要将妹妹留下。
莱母:“之前是我们不清楚情况,以为活不成了才忍痛送她去找个伴,在地下也不孤单,现在不一样了,既然治好了,那我们肯定要养啊,不管怎么说,都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孩子不能没有爸妈,你难道要剥夺她的父爱母爱吗?你怎么这么自私啊?”
莱父:“你天天上学打工有时间照顾她吗!你要是真关心她,就多打点钱回来,奶粉尿布小孩衣服哪样不要钱,不要只讲那些有的没的!养个孩子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莱父莱母的声音很大,惹得街坊邻里都来凑热闹,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终究是把莱茵诺劝上了车,也留下了他手上全部的积蓄。
莱茵诺回到学校时,导师手下最后一个博士生名额已经定下来了,他看着室友耀武扬威的嘴脸没有多说,只是沉默地回到实验室研究起了新方向。
之前在医院时,医生跟莱茵诺详细沟通了妹妹的病情,说小家伙的情况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不需要手术也可以存活,但日后可能要长期服用一种进口药物控制病情,这种药物在国内稀缺,价格高昂,不是普通家庭承担得起的,让莱茵诺早作打算。
莱茵诺心下已有考量,很快联系上了相关领域的导师,递上了自己的投名状。
而后的三年,是莱茵诺短暂一生中最快乐的三年。
虽然博士研究的压力远比之前读研时大,父母向他索要的生活开销也几乎是原来的两倍,生活与学业的压力一度压得他心力憔悴,但莱茵诺只要看一眼父母时不时发来的妹妹的照片,心中便是无尽的温情与力量。
他开始主动给家里打电话,就为了听听妹妹牙牙学语的声音,他听她哭听她笑,听她喊哥哥,听她说想他,飞逝的光阴在他的心中打造出一个柔软的角落,安然放着这个小小的孩子。
他还给她取了名字,叫娜娜,每次听到他这样叫她,小姑娘都会开心地拍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他回去的频率也变高了,家好像再也不是一个只要一想到就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地方了。
家里也不总是空荡荡了,虽然父母依旧混迹在见不得光的会所赌坊,但妹妹的笑声却将这个家撑得满满当当。
莱茵诺每次回家时都会给妹妹带些小礼物,糖果、玩具、漂亮的衣服,妹妹每次见到他都会很开心,他也很珍惜与妹妹相处的时光。
他的研究也逐渐有了起色,研究成果很快吸引到一家公司邀请他毕业后去就职,这是他关注了三年的公司,娜娜日后要服用的药物就是由这家公司进口销售。
不见天日的奔波与辛劳终于看到了尽头,明亮的光辉照着步步向上的日子给莱茵诺从未有过的希望。
他想,在他顺利入职有时间照料娜娜后,就把娜娜接来身边上幼儿园,他已经调研了周边的园区设施和师资力量,他想他会有更多的时间与娜娜相处,他可以教她唱歌,教她识字,教她画画……
但他没有想到,他该最先教她的,是不要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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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莱是一个很渴望爱的人(虽然他自己没有意识到),娜娜的出现让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一个人,所以他将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娜娜身上,在爱娜娜的过程中,他会感到满足与快乐,弥补了他曾经欠缺的部分。
这是他短暂一生中唯一与爱有关的体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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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他的过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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