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密林。
枯树的枝桠扭曲盘虬,纠缠之中将昏暗天空撕裂,一群黑鸦受惊飞起,阵阵哀鸣声响。
与往常的宁静迥异,一群身着黑衣的弟子们提着启明灯,步履匆匆地穿梭在夜色中。
“这个大小姐又跑到哪个地方去了?”
“我看她迟早有一天被野怪捉去才好,日日折腾不休。”
他们像是忌讳什么似地低声交头接耳,却丝毫没发现不远处的苦生树下正明晃晃地站着个风姿卓然的少年,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人人都盼着你早点死呢。”
他盯着地上少女惨白的侧脸,勾起嘴角亲昵地告别。
“祝心鱼,一路走好啊。”
躺在草地上的少女原本渐渐僵硬的手指忽然颤抖两下。
是谁在唤她?
祝心鱼缓缓睁开眼,坐起来的动作有一些僵硬,她有一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这双手与自己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十指纤纤,白玉无瑕。
这分明不是她在锁灵塔被折磨百年的手。
“还没死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少年语气关切,问的话却透露着森森冷意。
她这才发现旁边那阴森树影中,还站着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少年,他微微垂下身子,含笑着靠近,月光下的手指骨节分明宛若美玉,可惜却迅速掐上了她的脖子。
“那只能再祝你一遍一路走好了。”
剧烈的疼痛让祝心鱼反应过来,她拼命向前方推去,只触碰到冰冷玉牌。
“我不是……不是你要杀的那个人。”
她艰难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坚定。
她只是流落在这世间的一只孤魂野鬼,死后被一玉面灵修拘住,判她命犯恶煞却又阳寿未尽,关入锁灵塔。
锁灵塔中日日烈火焚身,幻境交叠,折磨得她忘了身世,忘了前因,那灵修仍不肯放过她,见她数年仍旧灵魂不灭,便教她阴间法术,日日看她在塔中作困兽之斗,以此为乐。
那玉面灵修每天冷着一张脸,只有看她命悬一线,满身血迹地跪倒在他面前时,白玉面具下的唇角才会轻轻勾起。
她好不容易从那万鬼塔中逃出来,从那个人手中逃出来,偶得时运,借尸还魂来到这名女子身上。
借尸还魂,须名姓生辰相同,又得天时地利,这样好的机会千载难逢,可偏偏醒来的时机不顺,正撞上了杀死原身的凶手。
不甘随着喉间的窒息一同蔓延,她好不容易逃脱折磨,绝不要轻易死去。
她拼尽全力在身后抓了一把土,尖锐的指甲硬生生将掌心掐出血来。
喉间的力道微微放松,少年冰冷的手指反绕到她的后脖,顺着她披散着的青丝一直往下,探寻着她的灵脉,亲密的动作像是在和小猫逗趣。
借着那肌肤之间的接触,轻微的灵力碰撞,祝心鱼隐约感觉到这少年的灵气境界远在她之上。
他看似抚摸的手指一旦用力,便是致命的伤害。
“这么快就换了个魂儿?不过无所谓,我要的……”
“从来只是这具身体啊。”他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却让她遍体生寒。
“为什么?”祝心鱼一边紧逼着问道,一边悄悄地用手指在地上划出痕迹,“这具身体灵力薄弱,不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
“你想知道吗?那把灵魂卖给我怎么样?我为你去重新寻找一具身体,你替我卖命,反正——”
“你也是将死之人了。”
少年像是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一样,黑纱下的嘴角勾起,这个胡乱闯入的魂魄破坏了他的计划,可她的魂魄,居然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那是一颗从内而外,都充斥着血的味道,却又散发着白光的魂魄……
面前的少女低垂着睫毛,有些无力的靠着一双手支撑起身体,听见他的强买强卖,勉强抬起头冲他笑道。
“好……”
“你个头。”
少女变了脸色,迅速咬破舌尖,撒土为阵,在空中结印。
这是她从那拘她那玉面灵修处学到的阴法之一,恶鬼双行阵。
这一招自损命数,却可以弱胜强。
她刚醒时便发现周围似乎有人在寻找她,或者说在寻找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而四周灵气异常,定是这斗笠少年设下了结界。
这副身体虽然灵气微薄,但在这种几乎是自毁式的调动下,一股子惊人灵力从她指尖炸开。
周围的空气也被这强行释放的灵力所撼动,灵气震荡,鸟兽飞散。
刹那间,结界也随之破碎!
终于让她抓住了一线生机。
从来阴暗潮湿的密林照进来一束强烈的月光,光下的少女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一只手在旁边运转着微弱的灵气,却丝毫不让人轻视。
这巨大的异响在密林中久久回荡,很快被不远处的弟子们发现了,跌宕起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少年似乎也颇为惊讶,他扬起嘴角,像是真正开心那样笑出声,肩膀颤抖,连带着黑纱也一同摇晃,捂着左臂的伤口。
他手下亡魂无数,临死前有拼命求饶的,也有破口大骂的,每个人在临死前都存着一丝侥幸,渴望逃脱,可是像祝心鱼这样,能真正冷静下来,用简单的泥土和血液画出恶鬼双行那样复杂阵法的,少之又少。
不愧是独一无二的魂魄,也只有这样的魂魄,才能驾驭恶鬼双行那样狠毒的阵法。
“去逃吧,不知道你这样的魂魄,能够逃得了多远?”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话音刚落便已经不见,一分踪迹未留。
祝心鱼却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当即吐出一口血。
“大小姐在这里!”一名提着灯的弟子惊呼。
其他弟子们寻声连忙赶来,那个曾经张扬的大小姐如今跌坐在泥地里,绛红鱼纹百褶裙的衣角上沾满了污泥,嘴角带血、长发披散,如鸦羽般的睫毛低垂,若带霜气。
“自作孽,回头少宗主又要问话了。”
两个家仆打扮的女子对视一眼,低声埋怨,不情不愿地上去搀扶。
祝心余抬起眸子四下扫过众人,这群家仆和弟子们看着她的眼神似乎都挺嫌弃,更有甚者,当着她的面便开始窃窃私语。
“晚玉。”她看着众人腰上挂着的玉牌刻字,低声唤起刚被挤到前面来的一个绯衣女子。
能被这么多带着法器的弟子称为“大小姐”,想必身体的主人多半来自灵修世家,而凡界阶级分明,在世家内更为尤甚,通常都有一些纹样、配饰来区分。
刚刚前来搀扶她的两个女子都佩戴半月型玉牌,想必半月型玉牌是家仆所戴。
在这众人之中,唯有她的目光,是对一个受伤女子的关心与善意。
“先让人送些疗伤的丹药来,然后通信宗主,刚见一大妖,伤我至此。”祝心鱼在搀扶下起身,转而吩咐晚玉。
那名少年同样佩戴玉牌,不过她暂时不能大费周章的去寻找他,那个少年已经知晓她并非原身,可除她二人外,无人知道原身是被那少年害死,只会认为是她恶魂夺舍,一旦她的身份被揭露,便是有口难言。
在没有确定把握之前,她还得披着这祝大小姐的身份。
不远处的枝桠被人有意折断,发出吱呀一声响。
祝心鱼迅速看去,那里却只剩下一片残枝落叶。
像是猜中了她的想法,又像是在嘲笑她心多疑虑。
她还记得,那个少年临走的时候说过。
我会一直看着你。
“大小姐,药来了。”晚玉动作伶俐,很快取来百灵丹。
玉瓶里雪白的药丸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药香。
这丹药堪称诸病皆可百试百灵,只要是有伤都可一用。
祝心鱼看了一眼,便夸道:“你做得好,回去领赏吧,今夜有劳诸位,大家都有份,这试炼出错,我在此向诸位赔罪,日后的试炼安排,我再去与宗主商量。”
众人两两相望,目光诧异,不过却又都闭口不言。
直到回去的马车上,几个家仆弟子才窃窃私语道。
“大小姐今天是中邪了?怎么转了性?平日里哪个见她说过这么多话?还句句都是人话。”
“若这样是中邪,那我巴不得她天天中邪才好。”
正谈论到慷慨激昂处,前面的帘子忽然掀开,一双苍白却仍旧笑盈盈的小脸探了出来。
“诸位的厚爱心领了,但是这种祝福就大可不必了。”
几个家仆实在是有如遇见晴天霹雳,连忙磕头认错,再一抬头时,马车已经驶出视野外。
“大小姐……就这么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为什么。
站在前面的家仆取下塞在耳朵上的棉花,原本皱着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一点,她小跑到帘前问道:“大小姐从前是要四人随侍,红玉和绿玉怕是难赶上来,可要换个人来?”
“叫那个晚玉来吧,让她上来。”祝心鱼放下帘子,揉了揉眉头。
这群家仆对她态度恶劣,语气嫌恶,她倒是无所谓,毕竟这更多是对从前的祝心鱼,而非现在的她。
假如从前的祝大小姐真做了什么折磨下人的事情,她也没资格去封住下人的嘴。
不过她关于现世的记忆已经在折磨中消失殆尽,从未听说过哪家宗门的宗主姓祝,这祝大小姐在宗门的地位更是奇怪,家仆们肆无忌惮地在她身边窃窃私语,弟子们看向她的目光厌恶也毫不掩饰,按理来说她从前应该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任人欺负的的木头性格,可是这些家仆似乎却又分外怕她……
更有甚者,巴望着她死呢。
祝心鱼将一层手帕轻轻掀开,上面正是刚刚晚玉递给她的药丸,她当众咽下后,又暗中将其吐出。
她隔着手帕轻轻一捏,药丸瞬间粉碎,随着外面的那层白粉被抖落,里面竟露出一个黑色虫子的干尸!
这药丸外表上毫无瑕疵,甚至隐有高阶药丸的色泽,绝非凡品,而里面包裹着的却是可以将人置于死地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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