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嘛要去。
[不去,我不知道这件事]
没等她多发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对方就生怕被误会似的,前言不搭后语地解释:
[没什么,就好奇问一下,盛柯以前不是经常来班上找你嘛,我以为你跟他关系很好,当时还有谣言说你俩在谈呢,哈哈]
“……”
她笼统严正地回一句:[没有。]
睡前躺在床上翻看朋友圈,刷到盛大少爷的最新动态。
她已经没有厉承的微信,但他这帮朋友的号,倒是无冤无仇地躺在她列表。
其实不该留的,但平白无故删人家实在不太厚道,所以她一直在等待被删。
很显然,至今没人删她。
于是隔三差五在朋友圈刷到他们。
这帮公子哥总爱发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前几天看到他们在加州海钓时喜获的一条鱼,丑得人神共愤。
这次不是丑鱼,出镜的是一只棕灰色捷克狼犬,盛柯养的。
短短三秒的视频,环境是光线昏靡的会所包厢,背景有轻松谈笑声,好像那边每个人都沉浸在接风宴的玩乐氛围里,无人有心事。
第二秒时,画幅外伸进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他掌心朝上一抬,连口令都不需要,狼犬就把爪子搭了上去,乐憨憨吐舌头。
盛柯配文:[这狗不能要了,瞧这没出息的样]
底下共同好友评论:
[谁让我们承哥哥魅力大,bro不要太嫉妒哦]
[我家两只蠢哈不听话,打包送给阿承训训]
[不许争,让我家比格先去]
丛沅空泛的目光在屏幕前停了片刻,手指默默划走。
点进事务所讨论群,大家正在互相通气,似乎很好奇,蓝锐的项目究竟会不会甩给一所。
丛沅仰面举着手机,屏幕跳出一条消息。
陆霖州:[明天穿正式些,下午一起去蓝锐总部见一下客户]
啪,手机砸到脸上。
丛沅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鼻梁,深呼吸,长舒一口气。
关了灯,睡不着。
她习惯性戴上耳机,在软件里点开一条助眠音频。
闭上眼,森林尽处的雨声在耳边绵延。
雨滴像打在她身上,营造一个潮湿环境,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思绪却像雨后蘑菇一样接二连三冒出来。
次日一早,丛沅顶着眼下浅浅的乌青,进会议室开会。
老板曾岳金口一开,项目一锤定音地甩下来。
会议结束,曾岳单独留她谈话。
“小丛,最近很不错呀,再接再厉,这个项目接到手,是你锻炼的好时机,一定要加把劲。设计一个城市地标建筑,是每个设计师的梦想,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要好好把握,对吧?”
丛沅点点头,一笑带过。
她没那么宏大的梦想,只是认真把手头工作做好而已。
非要谈梦想的话,那她希望每个项目从设计到落地,全程不出岔子就好。
因为项目过程总是跌宕起伏,有时改了图,甲方不乐意,要是不改,结构上又撑不住,改来改去,终于定下全套方案,施工队又来找麻烦,到最后,项目好不容易落地了,甲方又将设计费一拖再拖,简直一个恶性闭环。
那些或大或小的糟心事,她尚能应付,只是觉得有点累。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渴望跟花草自然打交道,而不是人情世故和钢筋水泥。
不过现下看来,那些烦恼似乎都算不了什么。
当旧情人变成你甲方时,这感觉,才真的像蚂蚁以千军万马之势爬过心头,刺痒难言。
午后,丛沅去了趟茶水间,站在操作台前等咖啡。
陆霖州走过来,觉察她情绪不对。
“昨晚没睡好吗?感觉你没什么精神。”
丛沅摇摇头:“没事,挺好的。”
陆霖州抱着胳膊靠在台前,有些困惑:“你好像对蓝锐的项目不感兴趣。”
丛沅无声干笑,缓缓倒了一杯咖啡,问师父要不要,陆霖州摆摆手,说不用。
“我看杨婧她们,一个两个都挺兴奋的,难道这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e人和i人的区别吗?”
闻言,她向师父投去有机可乘的目光:“所以,您要不要换一个e人陪您去蓝锐总部?”
对面爽朗地笑:“不了,我还是对i人更放心一些。”
丛沅:“……”
-
下午三点半,阳光正烈,丛沅跟随陆霖州到达蓝锐集团总部,一名秘书热情恭敬,领着二人前往顶层会议室。
她穿七厘米白色高跟鞋,鞋跟踏过大理石地板,声响规律而清脆,一下又一下。
最后,细高跟停在会议室门前,丛沅耳边居然依旧有声音节拍。
一细想,原来是她沉闷的心跳声。
秘书笑着推开门,手臂朝里一邀:“二位请进。”
丛沅让陆霖州先行。
表面是对上司的礼让,步伐停顿的每一秒都顺理成章,没人看穿她行动里的犹豫。
直到她进入室内,一缕辛冷的木质香宛如绵里藏针,以最平静的方式潜入她的呼吸,拦截她深藏不露的情绪,层层穿透。
当秘书拉开座椅让她坐下时,情绪堪堪保留了一层,用作心如止水的掩护。
偌大的会议室,宽达两米的桌面横亘在彼此之间,脑海积压的思绪让她宁愿垂首低眸,工作素养却迫使她及时抬头。
目光没有撞上,因为他根本没抬眼。
她身后是一整面落地窗,光线越过她肩膀打向正前方,男人始终敛眸,坐在对面翻看一本册子,是CMK的历年作品集锦。
他身上的黑衬衫,她米白色的小西服外套,一深一浅,谁也没有融入谁的可能。
但彼此又像两个端点,形成了一条中轴线,被线划开的左右两端,仿佛都是另外的世界。
秘书隔了一个空位坐在他旁边,另有一位集团的项目推进人,正在用笔电做记录。
陆霖州:“厉总您好,我是项目总负责人陆霖州,这位是同组设计师,丛沅。”
厉承这才慢腾腾撩起眼皮,看着陆霖州,互相走完一个和谐问候的过场,再看向丛沅。
他目光很淡,仿佛只是捎带瞥她一眼。
视线交汇,丛沅的手在桌下无声攥拳,轻轻点头:“您好。”
他神情纹丝不动,靠住椅背,指尖在作品集上点了两下,状似随口一问:“哪个沅?”
沉磁嗓音冷静而生疏,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
丛沅面上平淡,心里却像结构不稳的高层建筑,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左摇右晃,岌岌可危。
她顺应当下氛围,声线平直道:“沅芷澧兰的沅。”
对面眼皮一敛,小幅度点点头,目光落回作品集上,翻了两页才问:“对蓝锐了解吗?”
面见甲方客户通常会被问到这一项,丛沅来之前已经把官网信息背了下来。
此刻一板一眼回答他,集团国际总部位于美国加州,最早从事系统开发和量子计算业务,后进军电子消费领域,做电子产品的设计和研发。
“这些信息没什么特别的,网上都搜得到。”他波澜不惊,掀起眼皮看她,“我是问,关于蓝锐未来的发展战略和设计概念,以及合作理念,这些有了解过吗?”
“……大致了解过。”
从非正规渠道了解的。
包括厉家一些零碎的奇闻轶事,也是两人事后,厉承靠在床头抱着她,随口说出来给她解闷逗乐的。
丛沅抿抿唇,暗自掐住指关节。
陆霖州转头看她,本想让她控场练练嘴皮子,但眼下这情况有点不对劲,他就替她顺着话题聊下去。
交谈中,厉承跟他对视,眼里泛起捉摸不透的冷意。
陆霖州接触过不少大客户,从来没在哪位话事人眼神里体会过这样的不友善。
但再一观察,对方眼底的敌意倏忽闪过,只剩一种轻描淡写的倦怠,陆霖州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片刻,斜前方的秘书微笑着递来资料。
“您好,这是我们内部的企业文化手册,还有一本讲述集团创业历程的出版书籍,请二位过目,会谈结束后可以带回去详阅。”
“谢谢。”丛沅接到手里,也像模像样地翻起来,宛如考前复习,视线在书上,但心不在。
厉承淡声问:“关于蓝锐的产品,有没有哪些是你正在用的?”
他看着丛沅,那这个问题就是赤.裸裸向她抛来的。
她心说当然没有,因为徐女士不允许任何与蓝锐相关的产品出现在家里。
丛沅只能说:“之前用过蓝牙耳机。”
他就顺水推舟:“哪一代?”
“一代,LR670。”
音落,厉承屈起的食指缓缓点了两下桌面,不知在想什么,静了几秒又问:“很早的款了。使用体验怎么样?”
丛沅低眸看着文化手册,无声吞咽一下。
“体验很好。”
他平静的追问接踵而至:“现在为什么不用了?”
“……摔过一次,充电口坏了。”
他轻笑一下。
“小问题。如果想继续用的话,可以把产品寄到周边门店,维修免费。”
丛沅的眼睫耷得更低,只有声音从容不迫:“谢谢,不用了。”
一阵值得推敲的沉默。
厉承牵起的嘴角没有落下去,保持一个不达眼底的笑。
他说:“看来是狠心舍弃它了。”
明明她背着光,这一瞬,却像有一道审讯室白光直直打在她脸上,穿透了瞳仁,击破一层纸糊的镇定。
对面这男人真是一如既往,坐拥八百个心眼子,一句话里非要塞下两种意思,仿佛被她放弃的不只是耳机,还有某个人。
——“您好,请用茶。”
接待人员不早不晚进入会议室,一杯热茶救场般出现在桌上。
丛沅无处安放的手握着杯壁,杯子跟掌心温度比起来,分不清哪个更烫。
沉滞气氛持续一个多小时,谈话结束后,丛沅略感缺氧。
最后几秒,她像潦草结束考试的学生,自顾抱着两本沉甸甸的资料书,在陆霖州开口说再见后,她也重复了一声,很机械的语气,让人误以为她急着下班。
厉承让秘书送客。
丛沅双脚踏出门,身体终于有了落地的实感。
高跟鞋声响与心跳重叠,身后冷清的会议室离她越来越远。
厉承独坐在会议桌前,像无所谓的放空,指间夹着无墨的钢笔,笔端轻叩着桌面,手背潜伏的青筋隐隐跳动。
对面座椅空荡,只剩凉透的茶杯与他对峙。
杯沿淡淡的口红印,背着光,朦胧失真,仿佛还原了嘴唇贴合杯沿时的柔软,又或是旧情人之间,唇温纠缠时的迷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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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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