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别墅的第一天,徐迎清上楼敲她卧室的门。
“沅沅,洗完澡把箱子里的东西收进房间,不要堆在走廊上,不好看。”
丛沅在屋里边穿衣服边应:“马上来。”
“好,一会儿小承来帮你,记得跟人家打好关系。”
“……知道了。”
丛沅快速将头发吹到半干,打开卧室门。
厉承斜靠在门边,仿佛等候多时,冷峻瘦削的脸庞在灯下明暗交错,有种被怠慢的不耐。
他扫一眼极富重量感的箱子:“帮你搬进去?”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嗓音泛着少年期独特的沙哑。
床边有她刚换下来的内衣,不方便让他进去。
丛沅若无其事说:“不用了,就在门口整理吧。”
她从屋里搬出两张小木凳。
两人各坐在纸箱两端,走廊温黄的灯盏悬在二人头顶。
厉承用小刀划开封箱的胶带,动作干净利落,说话也漠然直白:“假如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可以回避。”
“……没有,里面是书和文具,还有一些手工。”
丛沅敛着肩膀端坐着,像一株在新环境里施展不开叶片的植物,而对面的男生像棵参天松柏,始终居高临下。
长辈试图打造和睦的家庭氛围,两个性子合不来的小辈就算不买账,也要学会退一步海阔天空,配合家长演出。
而事实上,只有她一个人以温顺的姿态维持表面友好,不像厉承,他这副慵懒寡淡的神情,哪里像妥协让步,根本是用微不足道的善意,给初来乍到的外人赏点脸。
丛沅已经摸清楚门路,知道这是他表达厌恶的方式,只是言行举止没那么刺人罢了。
箱子敞开,丛沅打算先整理这些书,厉承就一本接一本递给她。
距离无形中拉近,他手指修长,身上有干净的皂香。
假如没见识过他谑讽的笑,一定会误以为他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丛沅抱着一沓书,正要起身,见他从箱子里拿起一个被布袋装好的物件,准备抛给她。
“那个——”丛沅一出声,两人都顿住,她被他一双走势凌厉的眼睛盯着,呼吸慢了一拍,讷讷说,“麻烦小心一点,里面是陶瓷花盆,容易碎。”
这话听上去,像给他立规矩似的,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下意识爱惜自己亲手做的花盆。
情分不够,客气来凑,丛沅攒足了礼貌:“你把东西放在地上吧,我待会儿一件一件搬进去,谢谢。”
厉承一言不发,依她所说轻拿轻放,之后就对她爱搭不理,拿起箱底的文件袋看一眼,里面是丛沅的转学资料。
一周后秋季开学,她将被长辈安排,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高中,转到众星拱月的附中。
厉韫全还真没亏待她们母女俩。
厉承勾着唇无声嘲讽,丛沅浑然不觉,在他身边走走停停搬东西,一缕微甜的花果香在空气里荡漾。
她发现转学资料在他手上,于是靠近去拿,厉承忽然定住身子,眉心蹙起。
从她发梢滑落的水珠,滴在他手臂上了。
丛沅一脸错愕。
“不好意思。”
第一反应是帮他擦干净,回神才意识到不妥,她触电般收回手,有惊无险。
厉承兀自抹去水渍,指腹力道像碾死一只蚂蚁,冷感溢出了嗓音:“下次别把你身上的水弄我手上。”
误以为他要发难,丛沅心怦怦跳,面上装得云淡风轻:“抱歉,不会有下次了。”
然而生活总是出其不意地向人们证明,有些事要么只有一次,要么有无数次。
…
丛沅从记忆中抽身,厉承已经离开店铺,玻璃门关上时并未静止,在她身后咯吱咯吱地晃动。
人与人之间,爱很明显,恨也很明显。
厉承对她的恨意,或许从她离开那天延续到了现在,长达四五年。
如今她又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他对她表现出了一种暗含攻击性的冷淡,讽刺过后,就是漫长的无视,仿佛将她拿起又放下。
比如这个布艺盆栽摆件,他起初还对它感兴趣,最后一秒却不屑于要了。
店主借此搞起了饥饿营销:“小姐,那一款已经没有库存了,只剩这一件,刚才那位先生好像把它让给你了哦。”
……在局外人眼里,这事是这么理解的吗?
丛沅不自在地笑了笑,没说要不要买,等胡文棠从卫生间出来,两人随便买了点永生花挂件就离开了。
回家路上,丛沅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去在意某人的一举一动,他现在只是她的甲方,除了工作之外,两人不会再有别的交集。
假如做不到两不相欠,那就退而求其次,井水不犯河水。
-
度过平平无奇的休息日,周一早晨,丛沅按时抵达事务所。
不同寻常的是,办公区里气氛高涨。
大家悉悉索索聊天,丛沅从几位年轻女同事嘴里听见几个关键词,什么帅绝人寰、是否单身之类。
丛沅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尚能稳住心态。
她置身事外地打开电脑,杨婧没放过分享八卦的机会,从对面探头过来:“宝,你猜猜谁来了?前几天给咱们组送高科技产品的人,现在在展览室里参观模型案例,老登乐开花了,而我干枯多年的眼睛也得到了非常好的美色滋养。”
甲方主动上门拜访乙方工作室的情况,不算少见。
丛沅一笑置之,撕开吸管插进咖啡杯孔里。
啪,插歪了。
杨婧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你上回已经跟陆所一起见过他了,难怪你没什么反应。”
丛沅一句话也不想说,她打算在工位装蘑菇。
反正他参观模型,再怎么参观也参观不到她头上。
不料打脸环节来得很快。
去年有一个项目的概念设计出自她手,曾岳抓壮丁似的把她薅到展览室,让她给人家介绍设计理念。
“……曾总,那个项目陆所比我了解,让他去吧。”丛沅企图蒙混过关。
曾岳薅定她了:“都一年多了,你还没出师啊?你师父路上堵车了,人还没到公司呢,给你三分钟,赶紧过来!”
胳膊拧不过大腿,丛沅还是去了。
厉承靠坐在沙发上翻看作品集。
不远处一整面落地窗,光线映在他质感顺滑的白衬衫上。
曾岳笑眯眯地上前恭维:“不好意思啊厉先生,来晚了。”
丛沅走在老板身后,假模假式抱着一本工作笔记本,止步在一米开外,指尖不动声色抠着笔记本边角。
厉承没抬眼,这人一向擅长反客为主:“坐会儿。”
曾岳闻言一个箭步挪上去,屁股刚要沾沙发,厉承淡声打断:“让这位设计师坐,我有问题向她请教。”
丛沅脊背一僵。
又有她什么事?
贵客一锤定音,平时呼风唤雨的老板顿时变得乖顺:“好的好的。快,小丛,过来坐。”
丛沅面无表情坐到他对面。
桌上摆了盘色泽饱满的橙子,桌下,她的鞋尖不小心抵到他皮鞋。
短促的肢体接触,她条件反射般攥了攥拳,故作从容地收回双腿,挺直了背端坐着。
厉承无动于衷,翻到册子最后一页,百无聊赖地问:“贵公司只有这一本作品集?”
曾岳:“不不不,不止这一本。”
面子工程很重要,曾岳赶紧去办公室找另外的作品集。
偌大的展览室待客区里,只剩两人面对面,缄默无言。
远处高低错落的建筑模型组成一个丰富又寂寥的世界,似乎在配合两人暗流涌动的沉默。
她在等他开口,但他就是不说话。
丛沅试图想出一种既礼貌又不用对视的办法,但显然,没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视线无声交汇,厉承用一种静水深流的目光注视她,丛沅猜不透他眼神里的真实意味。
她试图从中找出一丝半缕的怨恨,但很奇怪,她没有找到。
只从他漆黑的瞳仁里勾勒出她自身的倒影,她像一页薄薄的纸,被深海困住,洇湿,就算散成软絮,也必将融入他体内。
像很久之前他撑在她身上注视她,手指牢牢扣入她指缝,两人的掌心都汗涔涔,她更是湿透了,凌乱的呼吸将声线磨软,问他什么时候停。
厉承往她翕动的唇间渡让气息,给她一个介于失控与病态之间的吻,而他声息哑颤的回答,像一种瘾。
“我们之间,我没说停,就永远不可能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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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没说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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