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昱霖,你真的喜欢我吗?”程荆平静地问。
“难道不是因为,你长久地嫉妒你哥哥,所以想抢来所有他的东西从而达到你自己变态的征服欲么?你从前就是这样,梁景珉评价你的话还真没错。梁昱霖,我已经很迟钝,你却都瞒不过,别怪我说一句,你真比不过你哥哥。”
程荆这人就是如此,再涉及到不在乎的人和事时总是这般刻薄的清醒,在自己关心的人事上却是愚笨而鲁莽。
梁昱霖脸上多了些被羞辱的悲愤,而那悲愤转即又变作恶毒的表情。
他终于显露出疾言厉色的本质,面色狰狞道:“不如他又怎样?现在他还不是被我揪住了把柄?而你不过是个没用的弃子,如果你想他蹲监狱,尽可以再硬气下去。”
他伸手抓住了程荆的衣袖,程荆手上使了劲,却仍没挣脱开他的手腕上的禁锢。
程荆摇摇头,他分明是坐着,仰视梁昱霖的目光也像是在俯视,浅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梁景珉心疼你,纵容你,我可不见得。”
话音落下,房间门却忽然被敲响:“请问谁在里面吗?”
两人皆是一惊,程荆起身想去开门,梁昱霖却一把按住了他肩膀,低声道:“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得离开。”
程荆不可置信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走?”
“听见音乐声了吗?一会儿他们一桌桌敬酒,马上就要到这边来了。你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猜这次被梁景珉抓回别墅,你会怎样?”
程荆不敢想,梁昱霖却替他说出来:“关起来?锁起来?还是下……”
“够了!”程荆厉声打断他。
他沉默良久后回答:“即便只是造谣,也是违法的,要我和你一起做这些事,尽早死了这条心。更不用说,他已经结婚了,还要我跟他走做什么?”
梁昱霖压着声音笑:“你刚见了苏潇,自然也猜出来他们这场婚姻不过是商业合作,这么问是想听我亲口说给你听吗?”
程荆的确猜到了,这么说是为了套话,可惜痕迹太明显被梁昱霖看了出来,此刻倒有些尴尬的形容。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最初在他问的时候,梁景珉不和他解释呢?
程荆蹙眉沉默之际,房门的敲击声更加紧促了,梁昱霖再次出言催促:“你是走还是不走?”
他底气很足,仿佛完全没有为程荆方才坚决的拒绝所动。
程荆偏头往门把手方向看去,再次重申:“我不会去你的地方。”
“那我送你到酒店,这总可以吧?路上咱们还能再谈谈。”
程荆当然没法全信梁昱霖的话,却也很操心如何从婚礼全身而退。
倘若只是普通宾客,方才出了那样的意外,或许会被请出宴会厅,但一定不会遭到盘问。方才守在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却仿佛早有准备,寸步不离,很像是已经接到了通知的模样,却对内情一无所知。
早先林殊珩的警告在程荆心中再度徘徊,或许这一切真的是梁景珉的陷阱。
程荆沉默时梁昱霖打量着他的脸。
程荆长得真是漂亮,骨肉贴合,极其匀亭完美的骨相头颅,仿佛一朵凄美夜里的昙花,永远散发着天色将明未明时潮湿的气息。
他是造物主的艺术品,甚至特意点缀了别样的色彩,只穿一件过时的廉价西装也让人挪不开眼,无怪梁景珉费那样大的心思也要攥在手里。
他此刻染成了黑发,染发膏颜色不算太自然,和惨白如纸的皮肤略有不合,白皙的侧颊倒像是旧雨下的白蛇,撕咬下玫瑰色的唇仿佛蛇信,危险却动人,映衬得眉目愈发夺目。
但梁昱霖对他并没有别样的意图,正如同他看透程荆的小心思,程荆也看透了他。
在他眼里,程荆只因为梁景珉的钟爱而耀眼。他热衷于观察梁景珉,所以从多年前校园门口的初见时便敏锐地感知到梁景珉在他身上驻留过久的目光。程荆是多年前月下的妩媚旧景,是孩提时留下的遗憾,怨恨积年累月滋长,已经化为执念。
梁昱霖合时宜地再度蛊惑:“走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的车就在门口。我想今夜的婚礼并不缺我们两个多余的人。”
仿佛曾听闻过这样一个传说的道理:人在短暂的一生中会做出许多错误的决定,即便是最聪慧的人也没有例外。
几乎没有人在做决定的那个刹那能够预料到自己会因此懊悔多年,而这些重要的时间节点也往往极其不引人注意。
风险与收益,这本是程荆人生前几年深耕的领域,但今夜他显然不在状态。
或许是一念之差,或许是压力导致的谬误,这些或许都不得而知了。
无论如何,在这个刹那,程荆犯了一个错误,并且没有及时意识到它。
因为紧接着他抬起头回答道:“好,那就请你捎我到龙台坡地铁站。”
应付敲门的另一位更高级别的工作人员并没费太大功夫,显然有人吩咐过他们要寻找并截留一位白化病的客人,但程荆模棱两可的新发色让人无法做出判断。
梁昱霖板起脸来几句话又一次打发了他,并稍显自如地揽过了程荆的肩膀,带着他往门外走。
宴会厅只在几步之外,大门敞开,遥望时仍然可以看见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和悦耳的音乐声。
觥筹交错,宾客满堂,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低调前来又匆匆离开的伤心人。
程荆抽回目光,紧握掌心,撕裂伤口唤起的刹那痛感让他冷静,低头跟在梁昱霖身边出了门。
车开出大门时身后仿佛有些骚动,程荆坐在副驾驶试图探头向外看,却被梁昱霖喊住了。
“你想知道真相吗?”他问,“我想你应该很费解,既然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什么梁景珉不肯告诉你。”
程荆抽回了目光,因他的确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于是漠然着洗耳恭听。
梁昱霖冷笑:“答案太简单了——我那不可一世的哥哥当真以为他手眼通天,他错误地估量了自己的能力,坚信将你关在阿卡莱斯湖边就能封锁一切消息。”
“他不敢告诉你,偷偷摸摸地订婚又办婚礼,倘若不是赵都宁那个蠢女人的帖子里拍到了钻戒,他恐怕真的要得逞了。可笑,他是真的害怕你知道,而此前我从没见他怕过什么事。”
远处仿佛有雷声闷闷滚动,看不见的地方,银白闪电曾撕裂天空。
程荆忽然觉得有点荒谬。
所以梁昱霖是想在现在告诉他,梁景珉其实在乎他?尽管他当初践踏自己的心意,尔后用暴力和不忠强迫他、侮辱他,但仍旧是爱他的?
当真是烂俗的桥段——一个心智健全的现代人,却没有能力说出自己的爱么?一定要用缄默和痛来遮掩,将彼此折腾得两败俱伤。水若已枯,空留一条干燥的河床做什么?
程荆一点也不相信。
即便如此,他没办法骗自己,他的心念曾因此动摇了一个刹那。闪过的求生本能中,有一项殷殷期盼着这句话是真的。
屋外敲起雨来,沉重的雨丝暴力降落在车窗上,在公路两旁的土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凹陷。
程荆轻声道:“下雨了。”
谁知道话音刚落,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一般,梁昱霖忽的一脚油门,剧烈的推背感使得程荆的后脑砸在靠背上。时速飙升,随着雨势急剧加快着。
方才的窗户空留了一线透气,此刻狂风从中呼啸而来,夹杂着碎雨拍打到程荆手臂上,他惊呼:“为什么开这么快,你不要命了!”
梁昱霖没有回答。
雨水在车窗上的流淌的斜率缓缓降低,车子性能很好,开得这样快也很平稳,几乎没有噪音,然而程荆却莫名觉察到不对劲。
仿佛被电流击打,他的心脏猛然剧烈敲击起来,他直觉般往后视镜望去——
那是又一道刺目的车灯,从身后不远处劈开险狭的夜色直逼过来,对方开着远光灯,车速极快且完全没有顾忌。梁昱霖也控制不住偏头去看后视镜,然而对方依旧是越来越近。
“那是谁?”程荆低声问。
梁昱霖恶狠狠道:“甩不掉的虫子……”
这条公路在夜色中透露出腐旧荒凉的气息,却也并非空无一人,尖锐的鸣笛划过,令人心悸,这是过分的车速引起了他人的不安。
程荆想要打开窗户向后去看,却被梁昱霖立刻止住,他警告道:“不想死就最好别让我分心。”
雨夜,两辆豪车在夜色中上演着一场惊险刺激的追逐,常有小报消息报道富家公子的飙车活动,身在其中自然又是另一番感受。
梁昱霖踩尽了油门,然而无济于事,对方终于追得足够近,距离梁昱霖的车尾只剩下几拳距离,这样嚣张的开法几乎让人立刻联想到一个人。
与此同时,程荆也终于通过后视镜看出了车型——那是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
据他所知,婚礼上现成的一位老熟人就有一辆。
就在此时,库里南的方向陡然一转,不过片刻便追到了平齐的位置,与梁昱霖并排疾驰。
窗外的夜色并灯火皆尽晃作虚影光斑,雨越下越大,雨刮器已经开到最大挡位,视线仍旧每秒被雨水刷新着。
库里南驾驶位正对着程荆的侧窗,它的主人却在此时撤下了车窗玻璃。
只见暴雨从那人的耳侧急灌而入,灼烈的狂风碎雨顷刻间将他一丝不苟的发型和昂贵西装浇了个湿透。
疾风下他不顾一切转过头来,与程荆目光相触。他的面色岿然不动,深黑双目透出摄人心魄的寒光,令人霎时胆寒。
刹那间,程荆仿佛感觉到心尖惊痛,痛感遍及周身,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库里南越靠越近,梁昱霖躲避不及,两辆车的后视镜有一刹那碰撞出火花,发出了令人胆寒的撞击声,梁昱霖不得不惜命,稍稍慢了些许。
程荆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被窗外牵引。
时速两百,只见梁景珉在暴雨中侧目逼视而来,那是一双绝望的、癫狂的眼睛,莫名让人想到燃烛将尽。此时此刻,暴雨中传来一声令人难以忽略的压抑低吼——
“程荆!!!”
手动感谢 momo、和麻辣小面条 的营养液!
这章大半夜写的,写完睡不着了
注:水若已枯,留着一条干燥的河床做什么?——简媜|“水经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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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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