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病危

老人是突然不行的,毫无征兆。

检寒之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医生说他外婆情况不太好,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催他赶快过来见最后一面。

检寒之得知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庆幸,庆幸解思量没有收走他的手机,庆幸外婆没有在他接受电击治疗那两个月出事。

他想无论如何,今次一定要从庄园逃出去。

但他没想到,他会逃得那样容易,而且顺利得不可思议。

花园外墙恰好没保镖把守,翻墙时徐管家恰好背对着他在开小差,逃出庄园后路上恰好都没人,跑到外面马路上恰好就来了一辆出租。

可能唯一的不顺,是他上车以后才发现手机落庄园里了,但好在出租车司机人很好,听说他要去见病人最后一面,也不收他钱,直接开足马力驶向医院。

车子在公路上飞驰,司机熟练地穿梭在车流中,每次遇到红灯,车内的气氛就会紧张起来,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显得那么难熬。

终于,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检寒之急忙冲下车,向急救室奔去。

到了门口,却已经迟了一步。

医生摇着头走出来,身后跟着医院的工作人员,他们推着蒙了白布的病床,给检寒之看了最后一眼,就往太平间送去。

检寒之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告诉他,这几个月,老人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清醒的时候不多,每次醒来就夸自己外孙有出息,赚了好多钱给她治病,还给她找这么好的医院和医生。

检寒之站在走廊外面,眼睁睁看着病床被送进电梯,他慢慢地蹲下去,医生似乎在他身边说处理后事的问题,但检寒之像是失去了听觉,脑子生锈了一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有人叫他不要蹲在这里,语气很凶,于是检寒之又缓缓站起身,跌跌撞撞,像失去了方向,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上徘徊。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周围都是人,不断有人走过,还有人因为他挡了路骂骂咧咧地抱怨几句,检寒之完全听不进去。

老人走了,他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联系,至此终于断了。

他脑海里如走马灯一样,不断闪过无数与他的生命有所交集的人的脸,最终占据了他整个大脑的,是他意料之外又毫不意外的一张脸。

一个护士推着护理车经过,检寒之脚步踉跄,踩着滚轮撞翻了推车,上面一大堆东西掉落一地,周围怨声载道,有人推他肩膀:“你他妈走路不长眼啊!”

检寒之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推搡。

突然间,他感觉到身后扫荡来了一阵好闻的风,有人从后面追上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检寒之的身子猛地一僵,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满是惊恐,他努力想迈出脚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动弹不得。

他缓缓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那一刻,检寒之脑子里有根弦忽然崩断,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崩溃,双腿猛地一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落下来。

“你为什么要来……”他声音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绝望和痛苦,“滚……我不想看到你……不想再待在你身边……给我滚……”

解思量反将他抱得更紧,轻声安慰:“别哭。”

检寒之一边骂着解思量,一边却又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像溺水之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把脑袋埋进解思量的颈侧,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上,嘈杂的人声仿佛潮水般退去。

解思量缓缓抬起手,摸着检寒之的后脑勺,他的目光中带着一种温柔却疯狂的光芒。

“以后,”解思量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用拇指擦去他脸上的泪痕,“你只有我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检寒之的心上。他怔了一瞬,随即眼神迅速清醒过来,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理智。

“不,不!”检寒之猛地用力想挣脱开解思量的手。

解思量脸色一沉,手上的力道加重,仿佛铁钳一般钳住检寒之的手腕,不容他挣脱。

他一把将检寒之拉向医院的楼梯间,把检寒之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检寒之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双脚在地上疯狂蹬踹,楼梯间里回荡着他绝望的挣扎声。

“你冷静一点。”解思量的声音带着隐忍的怒意,“除了我,你还有谁?”

你还有谁?

他还有谁?

检寒之无力地抗拒着,内心的防线在逐渐崩溃,有什么东西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堤坝。洪水如猛兽倾巢而出,带着千钧之力,彻底将他埋入淤泥之下。

检寒之机械地重复着解思量刚才的话:“我……只有……你……”

他说完扯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像只折翼的鸟,眼神空洞而绝望,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无法再继续挣扎,也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很好。”解思量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心满意足地低下头,在检寒之泛红的眼皮上印下一枚吻,“老人的后事我会帮你处理,不用担心,处理完我们一起回庄园,好不好?”

检寒之那双如残蝶般的眼睫轻轻颤了下,半晌后开口,轻声说了个“好”,轻得几乎听不见。

-

检寒之状态很不好,一回去就发了烧。

一开始,解思量以为只是普通小病,但检寒之连烧了三天三夜,病情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解思量紧急召来了医生。医生检查后,开了几种药,但药物并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解思量的心里一阵阵揪紧,检寒之在庄园这几个月本来就瘦了一圈,几天烧下来,日渐憔悴,脸颊都肉眼可见地凹了下去。

解思量整晚守在检寒之身边,用酒精给他擦拭身体,试图降低他的体温,但高烧依然顽固不退。

直烧到第七天,检寒之的体温才开始慢慢下降。又继续躺了几天,打了一段时间点滴,才终于醒转。

刚醒过来时,解思量并没有意识到检寒之哪里出了问题。

他听说过有些小孩子,在小时候发烧会把脑子烧坏的事,但他不知道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也会这样。

也可能是因为检寒之本身就有精神疾病,又接连受了这么多刺激,一时间承受不住,干脆把自己整个人都封闭起来。

转变的过程其实是很可怕的。

检寒之身上那种不可一世的倔强和冷峻似乎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这个世界的深深的恐惧。

他变得异常胆小,一点点微小的噪音也会让他神经绷紧,反应过度。比如当他听到花园里徐管家修剪枝条时,机器发出的嗡嗡声会让他如惊弓之鸟般慌乱。即使是秋风吹过树梢,树叶噼里啪啦地掉下,带来的沙沙声也能令他惊惧。

他还怕黑。他醒过来的第一天晚上,解思量抱着他睡觉,当他关上灯,房间陷入黑暗时,检寒之突然浑身颤抖,在解思量怀里挣扎起来,同时还发出一声尖叫,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恐慌。

解思量赶紧开灯安抚他,哄了整整半小时才哄好,检寒之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解思量也不敢再关灯,留了盏床头小灯,抱着检寒之入睡。

到了半夜,解思量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床边,发现床上是空的,竟然没有检寒之的身影。

本以为他去起夜了,可卫生间漆黑一团,安安静静没有动静。

解思量顿时清醒,赶忙起身查看,借着床头小灯微弱的灯光,他发现检寒之正一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他周围一片狼籍,四处散落着他的衣物,乱七八糟堆成了一个混乱、但能给他带来安全庇护的小窝。

解思量下了床,尝试靠近。然而检寒之一看到他过来,立刻发出尖叫,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他的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完全包裹在那堆皱巴巴的衣物里。

解思量心中一阵阵不安,他突然意识到检寒之的状况有点不对劲。

“不要怕,不怕。”他蹲下来,试图安抚检寒之,“乖……看着我,我是谁?”

检寒之抬起头,用充满警惕的目光盯着解思量,然后,他张开嘴巴,发出了一阵“啊啊”的声音,但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发出完整的词句。

解思量见状,继续问:“你是谁?”

检寒之的反应更显迟钝,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努力思索,然后继续发出“啊啊”的声音,仿佛他喉咙里被堵住了什么。

检寒之变成了个哑巴。

他说不了话了。

解思量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从未见过检寒之如此脆弱无助的样子。他缓缓靠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检寒之的头发。

检寒之却猛地缩了缩,身体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解思量的手停在半空中,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温柔地抚摸着。

“没关系,”解思量的声音柔和却坚定,“我在这里,不会让你受伤害。”

他轻声细语地哄着,像是哄一个受惊的小猫。过了许久,检寒之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眼中的恐惧逐渐退去,眼皮沉重起来,脑袋渐渐靠近解思量,埋在他怀中有了一丝丝睡意。

解思量轻轻抱起他,带回了床上。检寒之依然显得很不安,身体在被抱起的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和畏惧。

解思量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柔声安慰,直到他慢慢放松下来,闭上眼睛。

整个夜晚,解思量都没有再关灯,他紧紧抱着检寒之,像是抱着一个瓷娃娃。

解思量从来不懂什么是爱,没人教过他。他只知道,爱一个人,就是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所以他不愿承认,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检寒之,已经碎掉了。

是他亲手把他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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