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令公主抵达南楚国都,被安排住在宫中,以宫妃之礼待之。
南楚国都也并不安稳;楚国皇帝雍徽元尚未亲政,先皇之弟夏王雍黎却在图谋篡位。
夏王雍黎之母乃是晋国和亲公主,此次晋楚之战背后便是晋君与雍黎的暗中交易;晋君以战之名铲除手握兵权的叶溦和镇守南境的江东十六侯,雍黎则借机拔除雍徽元的舅父赵函将军,求得晋君庇佑助他夺得帝位。
此战致使两国死伤惨重,边城之地血流成河。
直至江东起兵反晋,雍黎的真实面目才彻底暴露。
而今晋楚已布兵边境,大战将至。
明瑛抵达京城已近晚秋,簌簌秋风卷着寒意从北国而来。
京城繁华,不同于江东的缠绵烟雨。
他坐在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看见络绎不绝的马车和商贩,很是热闹。
看见送信之人进了平宁侯府,明瑛缓慢地抚着盛了清茶的瓷杯,过了半晌才看见平宁侯府再度开启,出来的却是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上乘坐的应当是平宁侯府的几位女眷。
他的长嫂叶沅还有两位妹妹,均是待字闺中。
而叶溦的夫人逢安郡主,也留在京中。
前世朝廷降罪之时,平宁侯府尚无准备就被全家上下投入天牢,叶家的两位姑娘在狱中自尽,叶家二公子叶濉被处斩,唯有逢安郡主因是功臣之女而被特赦归家。逢安郡主之父曾是先皇时靖边有功的大将军,全族男丁皆战死,只留下孤儿寡母在京城之中;先皇册封大将军唯一的女儿为郡主,后来又被先皇赐婚与平宁侯叶溦。
可惜逢安郡主在被迫和离后未久就亡故了,想来晋帝也容不得这个昔日叶家媳留在京中。
明瑛托人带了这封信,正是以他的长嫂叶沅的名义给平宁侯府的二公子叶濉。
待到平宁侯府的马车离去后,明瑛才慢悠悠地放下清茶正欲离去,突然看见茶楼外边热闹的街道上来了一队商贩装扮之人,骑着高头大马拉着货件路经。
可他们的行态却并不像是商贩,更似是军营出身。
前世明瑛也曾在军营中运筹统领,于此事再熟悉不过。
南楚派人伪作商队潜入敌国京城?恐怕也不尽然如此,晋帝和雍黎本就暗相往来,从楚国出兵到如今对峙边境看似都在晋帝的掌控之中,实则雍黎这个盟友也并不那么坦诚。雍黎不但想成为名正言顺的楚国国君,更有一统南北的野心,如今也自是要趁此机会在晋国国都埋下这根隐线,以待来日之时。
明瑛眸光晦暗,望着这群人招摇过市后,才起身下楼。
茶阁一楼也很是热闹,不知何人在堂上挂了一对联子,白纸黑字,很是醒目。
——潜龙在渊,福泽东至
——卧虎之榻,兵祸南来
这对联子的意思也在字句间昭然若揭。
细想来倒与往后之事印证。
南楚大军压境,因楚王室内乱及连续战败之故,不得已才和谈退兵。江东十六侯立下战功,却被晋君忌惮;叶溦当得首功,却被晋君骗进京城扣上罪名杀害,叶家更是落得满门惨死的下场。
如今叶溦已是领旨出征,叶家上下就是被留在京中的人质;此战无论成败,于叶家而言都是死局。
晋君也不可能放叶家离开京城。
叶家唯一的生路,就是在叶溦归来前离京,但若被察觉同样也是死路。
如今又究竟是何人将这对帘子悬挂于此,唯恐天下不乱。
明瑛站在楼上斟酌半晌,就听见茶馆下不知何人喝了酒,与他的同伴谈起了当朝政事。
听说陛下指兵点将要同南边打仗了。
他的同伴笑话他说,这可不是新事儿,那叶将军不是早已高头大马统帅三军南去了吗?
那人便摆摆手道,听说陛下可不愿意和南边打仗,连军饷都供不上了,如今朝上正商议着要嫁一位公主过去做南边的皇后娘娘呢。
“我听说密令也送了一位公主去南边。”他的同伴若有所思道。
“那密令不过弹丸小国,他们的公主哪能与我们的公主相比?”那人便不屑一顾地说。
这和亲之事真假难说,总之到最后这晋国公主都未曾嫁到楚国,反倒是密令的华瑶公主成为了楚国皇太弟的正妃。
夏王雍黎已是秋后的蚂蚱,此战过后便再起不了任何风浪。
楚国皇帝雍徽元恨透了雍黎,等铲除了雍黎的势力,自然也不会再让晋国公主进了楚国国都。
更何况晋君根本没有未成亲的女儿和姊妹,晋国想要派去和亲的公主自然也不是真公主。
如今进了京城的南楚细作,只怕也并非全是夏王雍黎的下属,也有楚皇的心腹。
永安早已成了筛子,被楚国细作完全渗透穿了。
两人还在继续讨论着,坐在他们后边的人听着似乎觉得有趣也同他们搭话说起来:“可当真有和亲公主一事?之前都从未听说过陛下有此意?若叶大将军退了敌军,也无需公主和亲了。”说到底晋国是大国,与依附大国谋求生存的密令不同;而和亲也并非光彩之事,他们只盼着叶大将军能带兵打败楚军,而非低声下气的和亲求和之举。
“我伯父可是在宫中当守的。”原先说话的人语气很是骄傲,他的伯父既能在宫中当守,想来他的家世出身也是不俗,“听说宫中早已选定了长乐王女册封为公主。长乐王女可是陛下的亲侄女,自小在宫中长大,身份尊贵。”
可若论身份尊贵,晋帝有五位嫡亲的公主,如何能是作为养女的长乐王女所能相比的。
自是晋君舍不得亲公主,才要将长乐王女册封为公主派去和亲。
听见楼下之人论说了许久,明瑛垂眸时又看见去而复返的楚国商贩出现在街头,他们已是卸了车上货物轻便而来。
“我家主子请您过去说话。”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时,明瑛仍是站在楼梯上置若罔闻,在进来时他的余光就扫到了坐在角落的人。
南楚皇室内斗激烈,而这位却更是不同寻常之人。
南楚的小安阳王雍颖,乃是雍黎的养子;却在雍黎被楚君清算后还安然无恙,反而加官进爵备受重用。
据说雍颖在雍黎落罪之事也是出了力气,但能被楚君信赖委以重任也并不简单,这其中还有其他缘故。
明面上如今雍颖还是雍黎的人。
再早时他在北川时也发现了楚人的行踪,恐怕这些人都是随着那群假装商贩的楚人进京的。永安有人故意放他们进来,他们也自是有恃无恐光明正大;虽是不知晋君和雍黎的交易还有什么东西,但这两人皆是心怀鬼胎别有图谋,如今又添了这位小安阳王。
雍颖慢条斯理地斟了一盏茶,向明瑛作敬茶的姿势:“先生自北原而来,不知要去何处?”
雍颖语气温和,俨然是一只笑面虎。
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刚好能让明瑛听到。
明瑛依然是站在楼梯上,回头望向雍颖,雍颖便自顾自地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在下从南国而来,做的是锦织买卖,一向倾慕景原老先生的盛名。在下猜测先生应当是景原老先生的衣钵传承。”他的目光落在明瑛的袖口,里面藏着一排银针。
这位小安阳王,可并非等闲之辈。
明瑛不动声色地将袖中银针掩下,才向雍颖说:“不知阁下所为何事?”
“早年听闻,北原门下皆贤才,在下仰慕已久。不知是否有此荣幸,邀阁下共品茗茶。”雍颖抚着茶盏上的锦绣纹印,似笑非笑地朝明瑛说。
“在下不才,只怕是阁下抬爱错了。”明瑛淡淡道。
雍颖又斟了一盏茶,缓缓推到明瑛面前:“听闻北原老先生不喜过问我等俗事。只是阁下有经天纬地之才,本应有封侯拜相的机会,若隐于市野岂非太埋没了。在下也是一介俗人,与阁下一见如故,更想为阁下带来名垂青史的机会。”
名垂青史的机会?明瑛眸光深邃的凝望着他。
雍颖突然感觉一阵寒意,好似被冰雪封存的寒冷。
前世的明瑛相信爱情,也想要成为名垂青史的贤臣;可到最终却是鸟尽弓藏的结局,明家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族诛。
他和方蔚筠同出北原门下,同样选择了这条路。当初师父说一旦入了朝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无论封侯拜相还是身死族灭,都算不得好结果。
雍颖既知他是北原门下,却还敢在晋国都城公然招揽,当真是毫无畏惧。
如今他不需要名垂青史,但他对雍颖的话很感兴趣。
雍颖实则是楚国君雍徽元的人,他此次来到晋国却应该是他的义父雍黎的安排。如今此番作为,雍颖又是在为何人做事?
楚国朝堂不宁,他倒是很想蹚入这趟浑水。
如前世的历程,楚国和晋国将兵戎相见,大将军叶溦战死阵前;而后楚国内乱退兵,晋君趁机发难叶家和江东十六侯,这是一切的开始。
只要雍黎死了,才能提前结束晋楚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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