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何时知晓我的身份?”
屋里只剩下小安阳王和明瑛,他才出言询问。
小安阳王仔细想来,他只自称是楚国之臣,甚至未曾提到过他是宗室王侯,为何明瑛能推断他的身份。
“王爷华贵不凡,在下才斗胆猜测。”假意微怔,明瑛方才缓声说道。
小安阳王心中仍有不解,但并没有再追问,只是坐下再开口时便多了几分笃定:“先生本是能士,若能在朝堂之上施展抱负,必能封侯拜相扬名青史。”
对于小安阳王的这套说辞,明瑛已是很熟悉了。
但他早已不是年少时的天真,莫说他本就是为搅局而来,便不是也无人能预知他日是福是祸。
“王爷抬爱了。”明瑛掩唇轻咳了两声,才和小安阳王假意相说着,“少时也曾有过希翼,只是身体羸弱百无一用罢了。”顿了下便话锋一转继续道,“承蒙王爷厚爱,明瑛无以为报。我的师兄学识能力远在我之上,若师兄有意南渡,望王爷成全师兄的抱负。”
小安阳王当即就露出惊喜之色:“先生若能引荐,某感激不尽,必以上宾之礼相待。”他已经得到了君王的许诺,故而对明瑛许出这个承诺也毫无负担。
听见护卫在外面禀报的声音,小安阳王就先出去了。
明瑛也起来再写了一封信。
无论这封信能否送到北原,他也是做足了姿态;信上的内容也是光明正大,并未有半句遮掩之言。
如今只稍迷惑了小安阳王。
但若这封信能送到方蔚筠手中,也不过是小安阳王自搬石头砸脚,平白帮明瑛送出信报。
待过了片刻小安阳王再进来,明瑛就将折起的信交给他。
“如今狼烟四起,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才能让师兄看到信了。”他状若无意的说道。
小安阳王感觉眉心剧烈跳动了一下:“先生觉得三月内能结束战事?”
这并不符合小安阳王预期的结果。
他知晓雍黎和北晋的交易,可战事既起再和谈也并非易事,朝中还有以赵函将军为首的主战派立意北伐的。
即便夏王一派能夺位成功,雍黎可未必会按照原定协约退兵。
他疑惑的望向明瑛,却看见明瑛含笑说道:“夏王将与晋国公主联姻,如何算不得是喜事?”
小安阳王愣了一下,便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夏王将与晋国公主联姻?他为何从未听过风声?
但是明瑛言之凿凿的话又让小安阳王觉得理应如此。
联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情,小安阳王才想起诸多的疑点。
在永安的时候他确实听到传言,据说晋帝将遣公主和亲,选定的是自幼抚养在宫中的长乐王女。
永安的百姓还议论着说长乐王女将要成为楚国皇后。
旁人或许不知,小安阳王却很清楚,陛下根本无意立后纳妃。别说是晋国公主,便是那貌若仙子的密令公主来到楚国也是要许配给平乐王的。
无风不起浪,这其中必然有蹊跷。
当初雍黎既派小安阳王佯装成商队进了永安城,焉知他不会再派一位心腹取了信物秘密入晋求亲。
晋楚互相打了几十年,但两国的联姻也未曾间断。
何况雍黎本就是晋国和亲公主之子,若他想要和晋国亲上加亲也属正常。
仅听明瑛一言,小安阳王就已经在心里补足了证据。
看见小安阳王匆匆离去,明瑛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
推开窗门的缝隙,楼下的商队正将车上的箱笼搬运到对面的绣楼,戴着竹帽的男子好似觉察到什么回头朝楼上看了一眼,然后又将帽檐往下压了一下。
“姚老大,你看看这批织绣的单子。”绣楼的掌柜拿着单子出来给他过目,“只是这批织绣至少也要三个月才能完成,还有织绣的样式也需要再确定。你们是要继续南下,还是先留在新安?”
姚老大不在意的摆摆手:“织绣的样式和陈娘子商量就好了。”
和掌柜的走进绣楼,姚老大又回头看了一眼客栈楼上的窗。
明瑛仍是安静站在窗后,目光和姚老大相对时才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探手抚着藏在袖中的银针,等到姚老大进了绣楼才关上窗门。
与此同时,小安阳王便带着护卫从客栈出来,一行人匆匆骑马离去。
他已经让护卫暗中调查此事,只是切勿被夏王察觉。
新安还不是雍黎的一言堂,况且楚君早已有所防备,若雍黎当真有此举动也定然能留下蛛丝马迹。
待到来日陛下清算夏王党羽,和晋国勾结谋害将领,并意图事成后迎娶晋国公主,这就足够定下夏王的谋逆叛国之罪。
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总不至于让人说陛下冤枉了皇叔。
只是在小安阳王一行离开客栈不久,就见为首是一个穿着墨绿袍的男子领着一队侍卫气势汹汹而来,进到客栈就直接将楼下围起来。
听到外边的动静,明瑛不缓不慢地用一根银针挑开了染血绣帕上的丝线。
那穿着墨绿袍的男子就是夏王府的长史,也算是夏王雍黎身边的得力心腹,因此才会被雍黎带到新安。
被小安阳王留在客栈的护卫也连忙下来:“赵长史,您怎么过来了?”
“奉夏王爷的命令。”赵长史拱了拱手,就煞有其事地道,“我等接到密报,有晋国细作潜入新安并藏匿于此。王爷特派我来捉拿细作,若有阻拦者当以同等罪行押解官府论处。”
赵长史身后的一众侍卫也是剑拔弩张的姿态。
护卫谨守小安阳王的吩咐,不敢让赵长史直接上楼。
但赵长史拿出夏王的令印,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若他们强行阻拦反倒是名不正言不顺。
小安阳王一行离开不久,在赵长史带人进来时,护卫已经先让人去将此事告知于小安阳王。
若小安阳王能赶回来还能拦住赵长史。
毕竟小安阳王是夏王的义子,赵长史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得罪了小安阳王。
护卫焦虑的等待着,还要应付不肯罢休的赵长史,眼看着就要在客栈里打起来了。
他们唯一的名目就是说此事本不由夏王做主,新安城的太守参军乃是朝廷任命掌一城事的地方长官,夏王虽是皇室宗亲且有监军之名,但此举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客栈老板也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就怕他们在客栈里打起来,把客栈砸了让他做不下去这生意。
只是两边都是气势汹汹,让老板可不敢多言。
护卫往外面张望都没有看见小安阳王的影踪,赵长史就要强行闯进去,又喝令说,不管他们是小安阳王的人还是谁的人,若再阻拦当即诛杀。
明瑛站在二楼的木栏后,看见赵长史已是从鞘中拔出了剑,才缓步下楼。
“就是他。”旁边的副领卫低声告诉赵长史,“小王爷从晋国带回来的人。”
赵长史还愣神了片刻,才挥挥手:“将他带走。”
未等赵长史带来的人动手,得知被指控为晋国细作,明瑛也未有丝毫怯意的走过来:“我虽是晋人,但无凭无据之事,只因此便推定我是细作?新安城中南来北往的客旅之人不在少数,大人若无真凭实据便以细作之称拿人,是否不太妥当?”
新安是渡河南下的边城,南来北往的商客旅人都会在边城落脚,尤其是晋楚开战后被困在边城的商旅不在其数。
如今暂住在这客栈的晋客就不少。
赵长史冷哼了一声,但态度却离奇的比刚才要软和:“王爷宣召。所以,请吧!”
旁人也不知道夏王的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明瑛倒是顺从的跟着赵长史过去。
夏王雍黎确实并未住在军营,而是住进了新安太守的府邸。
明瑛就被赵长史带到了新安太守府中,然后让他在屋里等候。
听见赵长史在外面关上门的声音,明瑛仍是不慌不忙的打量着周围。
新安太守的府邸在城南坊,新安官眷的府邸都是在这边。
新安的粮仓和武器库应该也是在官邸附近。
若说晋楚交战,新安是首当其冲的要塞,可即便拿下了新安也不可能隔江而治,那只能是让新安变成一座随时都会被夺走的孤城。
算来这也并非他初次踏足新安。
无论是两国议和,还是再度开战,几十年的战火硝烟已经弥漫过江南。
而在此战,大将军叶溦将会率军攻入新安,连下三城。
若非军中内鬼放了暗箭,晋帝也下旨勒令叶溦回师,才致使功亏一篑。
没有重兵防守的新安,就是一块能被楚国随时收回去的肥肉。
方师兄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至少军中的钉子应该能被提前摘出来了。
只要再将楚国的水搅浑了,就能保证北边乱起来时也不至于被钻了空子。
明瑛正想着时,便听见身后的门外传来动静。
“王爷,人已经在里面了。”这是门外侍卫的声音,随即就是开门的响声。
明瑛回头看见进来的人。
夏王雍黎已近而立之年,他的模样倒是和明瑛曾见过的那位晋国皇帝有几分相似。
也许和他相似的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位三十年前嫁到楚国的和亲公主,晋帝的胞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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