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药人(8)

雨声绵密。

长街尽头,一道颀长的身影执着伞。

雨珠划过伞面,而后滑落伞骨,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白浪。

清晰的脚步声传来。

……谁?

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执着伞的身影业已临至身前,垂着的伞面微抬,露出了底下的面孔。

两鬓半白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男子面容端肃,惟有一双桃花目色若春晓,将眉目间的冷寂与孤冷冲淡些许。

“奚兄。”

“先生……?”

听到奚邈的称呼,执着伞的男子微微一怔,而后又低下了伞沿,“抱歉,阁下的相貌很像在下的一位好友。”

说着,便在奚邈愕然的注视之中错身而过,向长街的尽头缓缓走去。

尽管有白帛包裹着,依旧能看出,男人的背上负着一道兵刃,只是却要比寻常的刀或剑短上一些。

奚邈喉结微颤,脚下却已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四下阒寂无人,泠泠的落雨声交叠一片。

一刻钟后,中年男子的身形出现在了一处偏僻的巷落中。

青石黛瓦之下,悬着一串小小的雨霖铃。

冷寂的神情微微柔和,男子束起了伞,屈指在柴扉轻叩。

不一会儿,便有人自内敞开了门,布裙在门前露出一角素色,旋即便随被男子的身形挡住了。

门扇复又合上。

奚邈在一侧目注了许久,见门外再无动静,才走到了那扇门前。

“云侯府……”

此时的周常棣虽有战功在身,却还未从老太妃手中接过神策军兵符,更未封爵。

云侯之名,是在与昌西李氏结姻之后才赐下来的。

识海之中隐秘的一角仿佛为外力生生撕裂开来,奚邈死死按住了眉心,狭长的凤眸因这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眯起。

为什么……他会想到这些?

身后冷戾的真气波动传来,奚邈压下识海中异样的痛楚,微微侧目,便看到了身后站着的人。

一袭青衫浸透,勾勒出衣裳下瘦削挺拔的身形。

“奚将军站在姜某的家门前这么久,”姜沉轻哂道,“不打算……进去坐坐么?”

清隽而苍白的容颜落入眼底,骤然混沌,奚邈眼前一会儿是方才所见的男子的脸,一会儿又是姜沉似笑非笑的音貌。

奚邈迷惘道:“你……是谁?”

唇畔笑容敛去,姜沉并未回答,只是仰首望向那低矮的墙檐。

足足过了许久,奚邈才缓缓回过神来。

一种名为惊惧的情绪无声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处血脉。

倘若姜沉的面容可以伪装,那么,周云侯为什么也会与青厌君如此相像?

手掌不觉间攥起。

与其说周云侯像青厌君,倒不如说青厌君酷肖周云侯。

每当奚邈竭力想要去忆起那些残存的片段时,蛰痛便更甚一分,识海中好像有千万片利刃,凌迟剜剐着每一寸神经,将那本就支离破碎的画面磨作更为零星的齑粉。

五指嵌入掌心,奚邈一咬舌尖,姜沉的身影却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园中破败荒芜,不像是住人的宅子,倒像是一处临时落脚的避难之所。

灯火葳蕤,女子荆钗布裙,清丽的面靥挂着显而易见的愁容,膝上搭着未做完的针黹。

榻侧的案几上散落着布纱伤药一类。

周常棣将青伞搁在一边,望向床榻:“还未醒么?”

伸手为榻上的人掖紧了被角,女子摇了摇头。

“那些人……寻过来了么?”

听到妻子的询问,周常棣微微垂眸,掩饰过眼底的浓重的忧虑与疲惫之色。

“不如,”女子道,“我们去找奚大哥,奚家在天郡中的势力非寻常宵小可犯,你也能……”

周常棣却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奚兄已经助我良多,周某别无所有,此生无以为报,又岂能再陷友人于险境?”

自知说服不了丈夫,女子只是敛下眼,手指在那榻上兀自昏睡的人面侧轻抚。

淅淅沥沥的雨声扑打着窗棂,雨铃霖清脆的响声自四面八方传来。周常棣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霍然望向窗外,神情冷厉。

面上的温吞与端肃悉数褪去,周常棣取下了负着的刀,解开了拢着的白帛。

“在我归来以前,不要踏出庭院一步。”

·

数里之外仍旧是那条长街。

断水刀上的鲜血沁入雨水之中,溶作一片浅淡的脂色。

本以为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恶战,却是有人捷足先登,将北狄派来的细作悉数斩杀。

执着刀的手未曾松懈,周常棣望向那青衫刀客,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你是谁?”

竟是与奚邈同样的问题,姜沉冷冷一哂,依旧背对着周常棣:“阻你去送死的人。”

闻言,周常棣只是一颔首,脚步却并未止却。

十三年前的周常棣比之数年后的周云侯要冒失幼稚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中了奚衡的计,不仅未能守住妻子,就连自己的命也险些丢去。

但这只是给予奚邈记忆的一处幻境,纵然魇术可以改写过程,却依旧无法偏转最后的结局。

姜沉缓缓闭上了眼。

周常棣的身影终究是消失在了视线中,最后的话语却远远地飘来。

“即便明知是局,在下也有不得不赴的理由,”周常棣道,“多谢阁下美意。”

不知过了多久,连绵的阴雨才有了转晴的势头。

姜沉移目望向周遭的尸体。

奚家在奚衡这一辈便与北狄有这密切的联系,更是不惜动用调虎离山之计引开周常棣。

抬手按住了心口,姜沉轻轻蹙眉。

他的心口上,有两道旧伤。一道是后来取血所留下的,另一道则是先前为了救被北狄人所掳的奚邈不慎所受。

既然北狄人是奚衡雇来的,又为何要忤逆奚衡的意愿,去袭击奚衡的儿子?

而北狄又在药人案中扮演者怎样的角色?

腰侧的玉石复又传来暖意。

再有些时候,梦境便会结束。

姜沉唇角微微抿平。

他受到魇术的限制,不能与十三年的“自己”同时出现在一处,这里已经是他能够介入的最后一道地方。

但依然没有找到与药人有关的任何线索。

倘若奚邈无法想起当年的记忆,那么,直至梦境结束,也不会有所收获。

“奚衡想要封住的,到底是什么?”

姜沉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

除非……

似是觉察姜沉的意图,玉身闪烁,传来了警示之意。

指尖僵持良久,姜沉无声掐断了玉石与老太妃的联系。

·

识海中的剧痛才徐徐散去,奚邈抬起手,却发现手掌不知何时竟变得透明起来。

“阿邈,阿邈!”

耳畔是带着哭腔的唤声,奚邈睁开眼,浓郁的药苦味呛入口鼻。

“我……”

喉咙中发出的嗓音略显稚嫩,奚邈愣了愣,再度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掌整整缩小了一圈,也不似从前那般有力,常年练枪留下的枪茧消去,掌心一片光洁柔软,从指尖到头发丝都透露着娇生贵养四个字。

妇人梨花带雨,正拿着手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见奚邈不言不语地望着自己的掌心,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复又断断续续地在溢出口唇。

被那妇人揽在怀中,奚邈仙师抬起手,又木然放下。

眼前的妇人熟悉而又陌生,踟躇了许久,奚邈才生硬道。

“……你是谁?”

妇人听闻,将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瞪得溜圆,她摸了摸奚邈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莫非是睡得糊涂了不成,连娘是谁都记不得了。”

娘?

奚邈头痛欲裂,但那妇人却犹在絮絮叨叨。

“很快就会好了,你爹已经找到了治病的方法,很快,你就可以……”

喉咙一片苦涩,奚邈挣扎着下了榻,下意识问道:“小公子在哪?”

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姓,只依稀记得一个似是随口杜撰的戏称。

妇人面色一僵,强颜欢笑道:“大抵是回家了吧?小孩子嘛,总是要回家的……”

奚邈却拂开了妇人的手,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房中。

方历过一场春雨,只着单薄的中衣,根本无法抵御室外的寒气。

面上一片湿润,奚邈伸手在面颊上一模,却触到了满手的泪水。

为什么要哭呢?

一股烦躁之意涌上心头,这幅身体是他十四五岁时躯壳,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全然不顾妇人撕心裂肺的呼唤,奚邈宛若行尸走肉一般向后院走去。

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人。

北狄人身材高大,相貌英异而粗狂,湛蓝色的双瞳却透着一股书卷子气。

奚邈从未见过此人,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北狄曾经的第一高手,北狄王慕舆赤哲。

“你在找人么?”北狄人微微一笑,“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仿佛被那湛蓝色双瞳中的温和所蛊惑,奚邈还未来得及揣测这北狄人的来意,身体却已作出了选择。

和煦的春风止歇,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无数双带着恐惧的眼睛一齐向他望来。

身体微颤,似是害怕,又似是气得发抖。

在那暗室的尽头,少年垂着头,无数锁链将那单薄的身形囚锢而起。

下章彻底掉马w不好意思,临时补课更晚了

爱你们~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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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药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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