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罪业(11)

胸口贯入的琴弦随着真气的催动崩断,损坏的肌理几乎是呼吸之间便恢复了原状,慕舆野手中的血红刀影微凝,眯起的双目犹如孤狼般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猎物:“是你。”

一手揽过姜沉渐渐无了意识的身体,广衍微微颔首,算是应了慕舆野的话。

在片刻的打量过后,慕舆野的视线又落在了广衍按在姜沉腰侧伤口的手上,促狭地笑了声,“你这和尚……六根不净。”

话音未落,猩红的长刀之上真气闪烁,一道暗红的灵焰便幻作龙形,悍然向广衍袭去,广衍并指震向琴弦——

祭台不堪重负,轰然坍塌,无数土石自小禅山上滚落,神仙斗法,凡人遭殃,缠斗着的两路人马顿时混乱做一团,一片混乱之中,北狄的狼旗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就连方才与那不知来历的和尚交手正酣的慕舆赤哲也鸿飞冥冥。

一股不安的气息在大楚与太清宫叛乱弟子之中弥漫开来。

卫老将军拄着枪刃,在千机卫亲卫的搀扶下勉强站稳了脚,已显出沉暮老态的面庞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疲倦之色。

“走得太干净了……”卫老将军喃喃道,他抬手看向自己左手掌心,一团暗红的邪煞之气不知何时缠绕上来,宛若藤蔓般的纹路仿佛邪神狰狞的面目,露出了茹毛吮血的獠牙。

清明的神智好似在被什么吞噬着,就连周遭的惊呼声也听不明晰。

冰冷的枪戟洞穿了小臂,卫刑错愕的回过头,却看到了父亲卫老将军木然的眼,一轮暗红的重瞳诡异地倒悬在瞳孔中央,然后便有数不清的复瞳若万花筒一般占据了整只眼睛。

瘆人极了。

本是搀扶着卫老将军的千机卫亲卫业已殒命,只是那死尸之上,却有同样的邪煞之气升起。

无数的尸身随着那暗红的邪气自地面上爬起,他们有的是大楚禁军,有的是太清宫弟子,有的甚至是北狄人……而活人之中,亦有不少为慕舆赤哲那道掌风所伤之人如同卫老将军一般,丧失了神智。

浓重的煞气攀附着小臂的伤口,卫刑只怔忡了一刹,面上不见素日的嬉笑,一抹狠绝之色划过眼底,当机立断,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斩下了大半手臂,狼狈地滚出了卫老将军长枪的攻击范围。

“少将军!”

“卫刑!”

横生的变故顿时令局面变得不可控制起来,卫刑强忍着断臂处的剧痛向奔来欲救的千机卫与李文曜嘶喝道:“别过来!这东西会……”

会传染的。

祭台上,受邪煞之气的驱使,帛飞羽的尸身一阵痉挛颤动,为骨花所割裂的血肉蠕动着,暗红的肉芽飞快地再生着。

湛同光从耳晕目眩的恍惚惊醒,颤动的指节艰涩地抓向和光同尘的剑柄,和光同尘如有所感,剑刃剧烈地震颤起来,似是在诉说某种不安的情绪。

脑海中记忆的闸门似乎被什么冲破了,遥远的旧影走马观花般掠过,一段本不该在此时回忆起的画面伴随着老钦天监近乎陌生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从今天起,你便是下一任钦天监少监,‘湛同光’便是你的名字。”老钦天监郑重其事地将拂尘递予湛同光,续道:“只要王朝不灭,便不老不死,与天齐寿。”

尚还是少年人模样的湛同光自老钦天监手中接过拂尘,近乎无色的瞳眸仰头望向面前年迈的老者,忍不住发问道:“既是不老不死,与天齐寿,为何……还会有下一任钦天监少监?”

老钦天监抚须笑道:“你与我都不过是‘湛同光’这个名字不同的存在形式,从本质上来说,我们是同一个人的化身。我们的‘曾经’与‘未来’都不属于钦天监,故而钦天监少监‘湛同光’,会以‘现在’的状态永远活下去。”

“倘若有一天你与我都不在了,就会有下一个‘湛同光’,接替我们的位置。”

……

思绪未断,帛飞羽的尸身却不知何时已临至身侧,脚掌重重一碾,便踏在了湛同光手背之上。

指节每一寸骨骼都因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不自觉地痉挛起来,湛同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终于重新攥握住剑柄的手骤然一松。

“下一个……‘湛同光’么?”湛同光喃喃自语道,前所未有的死寂与麻木忽然从心腔最深处扩散开来。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识春秋,碌碌如众生,却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纵使他日身死道消,尚能留一名姓于人世间。

那么,没有曾经与未来、注定不会被遗忘的钦天监,活着抑或死亡,又有什么区别的?

剑悬于项背,帛飞羽尸身上的藤蔓纹路愈来愈多,太清宫佩剑特有的材质绽出幽蓝的微芒,朝着湛同光的后心刺去——

一片暗红的迷雾中,渺远的琴音声若溅玉,顷刻间,仿佛有成千上万道殷红的命线从尸身穿过,宛若提线木偶般生生掣住了帛飞羽接下来动作。

剑尖堪堪滞在半空中,湛同光茫然的视线聚焦,僧人的温然无争的眼眸便望了过来。

一半灿金,一半灰银,佛性与神性,截然两般颜色的莲花纹似乎天然便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一如广衍无声投下的眸光,像是能窥破人心般的通透澄明……却又掺杂着什么晦涩的情绪。

广衍微一倾身,默不作声地将瑶琴置于身侧,换作双臂托住了怀中人,背后若狂风骤雨般袭来的暗红刀影无息消弭于琴音之中。

只一人,可抵百万军。

垂眼注视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白发道人,广衍淡淡移开目光,拈手覆过一道佛印,浩然中正的真气便拓开一片禅光盎然的结界,将周遭的魑魅魍魉悉数隔绝在外。

佛印中温和的真气游走于奇经八脉,将侵入体内邪煞之气的驱散,湛同光以剑尖支地,单膝半跪于地,足足过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暗红的毒血,这才悠悠自那浑浑噩噩的回忆中苏醒,祭台下触目可见的疮痍景象随之遽然映入眼眶。

大楚将士自相残杀,旧日同胞刀戈相向……

一股凉气顿时径直窜向心胸,直戳骨髓,湛同光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下,声音愈发艰涩:“这……这究竟是何物?”

这从邪煞之气中孕育的血雾不仅可以影响并控制人的心神,居然还能够由一人不断地传染给下一人,即便是有人及时将感染之人杀掉,此人也会因杀死了血雾的寄主而成为下一任寄主,更不必提那些为寄主所伤所杀之人……

简直……就像一场可怖的瘟疫!

宽广神圣的祭坛转眼便只剩下断壁残桓,慕舆野却是悠悠然立于坍塌祭台的另一侧,与广衍湛同光二人恃空而峙,仿佛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早就有了预料。

“真是令孤意外,”慕舆野抱臂于胸,深邃眼目审视过湛同光,末了才露出一点残忍的笑来:“大楚二国柱之一的钦天监少监果然有些过人之处,竟然能够摆脱密宗邪灵的控制,再度恢复神智。”

密宗邪灵!

倘若姜沉此时尚还醒着,定然会将此时此刻的情景,与若干年前的薛家灭门一案联系起来。

那一场火,焚掉的不止薛府,还有那潜藏在烈焰下的真相——

早在姜沉赶至薛府之前,薛家上下便已被密宗使者与天狼族首领折磨至死,至于薛家人尸身便成了邪灵施展身手的试验品。

死在姜沉刀下的,并非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为邪灵所侵蚀感染的“宿主”。

但无论是密宗邪灵,还是邪灵的寄主……这些说法都太过于荒诞,即便姜沉有心想要说明事实的原委,亦是空口无凭,而作为切身目睹了姜沉手刃薛氏满门的见证者,薛奉北自然更愿意选择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广衍微微垂首,平静地掠过祭台下的混乱,目光中是近乎淡漠的怜悯。

自始至终,这眼神从未变过,仿佛已经无数次的身置相同的境遇,熟悉到麻木,宛若佛瞰众生,所视之物不过红尘一芥子,去或存,生与死,都不过是拈花弹指一念间。

“湛道友,”广衍收回视线,轻一敛袖,将怀中人的身形遮去大半,另一手仍是按在琴弦之上,浅墨的瞳孔中两色的莲印褪去,眸色渐渐幽深,“护住陛下与大楚将士。”

被那空若无物的目光注视着,湛同光握着和光同尘的手不觉握紧了三分,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与厌恶在胸臆间弥漫开来。

佛道两家持有各自的理念,自古便是两相对峙,钦天监虽然并非道家正统,但也可算作道修一脉,故而湛同光自然不会对一个从治国到为将所有的观点都截然不同的佛修产生什么亲切感,但在那不久前望岳书院的论道之中见到此人的第一面,湛同光便意识到一件事。

他对佛修……抑或说眼前的佛子,带着一种天生的憎恶。

就连湛同光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他会对一个仅有寥寥几面之缘的人怀有如此之深的成见。

强压下心底泛起的一样情绪,湛同光略微颔首,便如广衍所言的那般,向祭台下御剑而去。

目注着湛同光离去的背影,慕舆野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而是复又望向广衍,深邃的眼目犹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似乎将数月前僧人仅凭一掌便让天底下唯二的两大道二修者沦为手下败将的耻辱全然抛诸脑后。

“若是孤没看错的话,”慕舆野摸了摸下巴,咧嘴笑道:“阁下……有一半的修为都在那个半死不活的魇骨身上吧。”

“与这样的道三修者交手,可是令孤一点期待感也没有啊。”

广衍却并未理会慕舆野的挑衅,指腹缓缓扣紧琴弦,真气灌注其中。

正当剑拔弩张之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却是自广衍怀中传出。

“是…么……”

姜沉勉力攥住了广衍的一角衣袖,从指根到指尖都在细细的颤抖,仿佛方才吐出的两个字已然耗尽了全身的气力般,幽微的笑意自唇畔徐缓勾起,口唇微微翕动,却是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似是听见了姜沉的话,慕舆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翻掌再度凝出一道猩红的刀影——

胸口先前为那琴弦所伤之处却是在运起真气的那一刹不合时宜地一痛。

慕舆野面色微变,下意识朝着那异样之处望去。

如此脆弱的琴弦,哪怕贯穿了身体,对于强健魁梧的北狄人来说,也压根算不得什么伤,即便是与全盛时期的姜沉交手,慕舆野也不会把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伤口放在心上。

慕舆野双瞳深深眯起,些许狰狞之意自眼角蔓延开来。

是血契。

狮子搏兔,亦需尽全力。北狄与太清宫以帛飞羽一脉的逆党里应外合,引得大楚人内起纷争,竞相猜忌,又放出邪灵之疫,使得大楚将士自相残杀,更是废掉了姜沉和广衍这个颇含威胁的变数,将优势完全拉到了有利于北狄的这一边。

倘若放在寻常之时,慕舆野定然不会轻易为姜沉所制。

他太轻敌了。

修文,暂定周更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罪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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