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在闹市区,正对面就是所学校。学校门脸看着破,其实是百年老校名校摇篮,校园里一棵树兴许比魏闻声的车都值钱。
晚上六点多钟,中学生放学。
学霸也得吃饭,校门口从来小摊贩最多,卖凉皮炸串肉夹馍,推着小车支着摊,每一家都排队,每一家都飘香十里。
魏闻声插着连帽卫衣的口袋踱步,一家一家的看过去。嫌这家太油腻,嫌那家队太长,还有的是因为老板光着膀子看起来很不卫生。
找了半天,找到家馄饨摊,烧一大锅滚水,手工包的生馄饨当场下锅,另一头的塑料碗里放着点虾皮紫菜。八块钱一碗,当然不能指望馄饨馅有多足,胜在皮也很薄,每个馄饨都拖着半透明的长尾巴,像一尾游鱼。
有汤有肉,热气腾腾,看上去挺清淡的。
队排得老长,老板恨不得长出八只手。学生都背着书包,一个人能站两个人的位置。魏闻声跟着往队伍往前挤,感觉自己像是在被书包夹击。
他这人活的就不太接地气,好在工资养活得起,有资格挑三拣四。小时候家里保护的好,从来不准他在外面乱吃东西,而自从毕业开始工作以来,只要不是工作需要应酬,永远在□□致轻食和自己做的菜,八百年没来路边摊排过队。
尤其今天穿着西裤皮鞋红卫衣,挤在一群学生当中格外不伦不类。
但总算还是买着了。
魏闻声提着馄饨往医院走,老城区永远脏兮兮、灰蒙蒙,但满地烟火气。他在一群穿校服背书包满脸青春痘的半大孩子里穿行,忽然想起白许言是蔚城本地人,据说小时候就住在老城区,或许中学的时候也就在这样的地方打发晚饭。
中学时期的白许言会吃什么东西?
魏闻声从鼻子里哼一声:白许言那种人,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伺候更不讲究的,肯定是每天随便选一家排队人数最少的。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两口。
魏闻声至今没想明白,这人家境也不差,从小也没受过什么苛待,到底是怎么长成这种样子的。
就像一颗野草,落在土里就生根发芽,遇上点风也行,遇上点太阳也行,只要下点雨就能活。
不论是小姨的骚粉色电动车,还是商场里打折的廉价衣服,白许言什么都不挑。
魏闻声一度怀疑,白许言谈恋爱找男朋友也不挑,选他也是因为正好遇上他就答应了。他们两个当年可以说是莫名其妙就在一起了,在此之前,白许言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没追过什么人。
这人是个锯嘴葫芦,最擅长不说话。就算要开口,也一般陈述事实,极少表达情感。
和魏闻声在一起的那五年,他们像任何一对正常的情侣那样接吻、上床、规划未来,但白许言没说过爱他。
应该说,在魏闻声的印象里,“爱”这个字眼从白许言嘴里冒出来,就只有可能是跟“吃”连在一起。
白许言大概真的没有多爱他,魏闻声想,顶多也就跟爱吃食堂三楼的羊肉粉差不多。
白许言可能只是很擅长凑合。反正他魏闻声硬件一点不差,白许言没有理由拒绝,或许也有很多不满的地方,但是可以凑合。
就像凑合每一顿饭那样,和他凑合每一天。
要不怎么分手那么干脆呢?
他好歹还难受了几天,白许言当年可是马不停蹄就考托福发套瓷信,赶上年初最后一茬补录,三个月都不到,人已经飞到美国读博士了。
啥事儿也没耽误。
魏闻声想到这里,一只脚已经迈进医院的大门,忽然回过神来,自嘲地笑笑。
莫名其妙,他想白许言做什么,分手这么多年了,难不成还要玩旧情复燃那一套?多大的人了,白许言分手难不难过关他什么事。
又不是拍偶像剧,他今天是来当雷锋发扬风格的。
虽然是前男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家里吧。
生意还没谈拢呢!
想起生意,他又气。今天从上午就出门,对飞灵的收购进度推进为零。他对上张东流本来十拿九稳,偏生白许言又从半路杀出来。
一个打工的,怎么对公司这么真情实感,甭管卖出多少钱,恐怕业绩都要贴在张东流头上,他一个搞技术的能捞到多少好处。
但现在白许言病了,君子不趁人之危,魏闻声不想跟他争这些有的没的。
他走向门诊楼,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在身后。路过一个打电话的男人,又忍不住偷偷减缓脚步。
倒也不是他喜欢路上偷听别人闲话,主要是这人眼熟得很。
就是刚刚在他身边抽烟的那个人,手机开了外放,声音飘得老远。
魏闻声断断续续地听,听出男人好像是在借钱,求爷爷告奶奶,但结果似乎不理想。
那男人口音很重,有些话听不太清楚,然而越是这样,有某种情绪盖过了文字。他没哭,说话也没有哭腔,但是脸上露出一种苍白的茫然,嗫嚅着重复道:“可那怎么办呢,这要怎么办呢,医生说有三十万就能救他一命。”
话没说完,把手机从脸旁边取下来发愣——那头把电话挂了。
魏闻声从他身边过,莫名被传染了某种焦虑,开始盘算要不要给自己买一份商业医疗保险。他是做生意的,常常有应酬。烟虽然不抽,酒却喝得不少,该有点风险防控意识才对。
好在他人还很年轻,健身习惯也很好,上半年刚体检过,除了尿酸略高,其余各项指标都很健康。
现在这种身体情况买保险应该比较划算,魏闻声想,得找个银行的朋友问问才行。
这样想着,人已经回来了。
没想到屋里正在吵架,还是刚刚那个隔壁的大爷。他心想这人的儿子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这大爷又是生了什么病,怎么躺在这里还能这么中气十足。
走过去,居然是在骂白许言。
准确而言,是骂白许言身边的护士。
“怎么我们都在这躺着,你偏偏来看他看这么多次,他给你送礼了?”
护士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努力在讲道理,但声音已经开始高了:“怎么说话呢大爷,这人是——”
她说到这儿,回头看了白许言一眼,靠在床上的年轻人冲她眨眨眼睛,可怜巴巴。
护士深吸一口气,心说这人得个流感兴许就要进ICU,能和你一样吗?然而到底是患者**,还是把后半句话憋回去,皮笑肉不笑:“那我今晚多来看看您。”
那大爷仍不依不饶,眼睛瞪得比牛还大,像是要说什么,又像是眼看就要打起来。儿子在后面拉,拉不住。
魏闻声走过去,把护士和白许言一并隔在身后,不说话,就是那么看着。
老头还要叫板,魏闻声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睛,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大爷,这里是医院,屋里都是病人,生气上火病可好得慢。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床边快跟点滴架子一样高,脸上虽然带着点笑,语气却很冷。
三秒钟之后对方哑了火,咕咕哝哝地转回去了。
倒霉儿子在旁边赔笑,冲魏闻声和护士点头。
魏闻声没理,把床上的小桌支起来,叫白许言吃馄饨。
顺便在心里感叹脸长得冷就是好用。
护士倒挺高兴,走的时候冲他眨眨眼睛,偷偷给他比了个“耶”。魏闻声礼貌点头,心想这护士还真不错,难道帮他找床位的朋友特意关照过了,那回头倒是得好好谢谢。
风暴中心的白许言若无其事地看着魏闻声帮他掀开馄饨碗,接过塑料小勺,暖融融水汽蒸腾,扑面而来。
他取下全是雾气的眼镜来,舀点汤吹凉送进嘴里。紫菜混着虾皮,鲜甜鲜甜的,胃里空了一整天,终于觉出饿来。
“你吃过了吗?”白许言问魏闻声。
“没有,”魏闻声说,“我不吃这些东西。”
空气忽然变得有点尴尬,魏闻声说完就反应过来,他这话相当于是在说他买自己不肯吃的东西来投喂白许言。
虽然也确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白许言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噢”了一声,用勺子搅拌他的馄饨。
魏闻声立在床头看着,看到紫菜混着葱花,随着他的动作翻滚。虽然决计不肯承认,但突然觉得这碗馄饨很香,连带着让正在吃馄饨的白许言不顺眼起来。
于是猛地弯腰凑近他,怼到白许言眼前压低声音问:“哎,那护士为什么老来看你?”
白许言微微一愣,继而把头侧开一点:“当心传染。”
魏闻声没躲开,就这么逼在他脸旁边。白许言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的夜色,下班高峰期,车都堵到天上去了。
他看着红红白白的车灯,恍惚觉得医院里与外面是两个世界,淡淡地说:“不知道,可能……看我长得帅吧。”
魏闻声被噎了一口,直起身,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白许言这是在试图说个笑话,然而实在很难被逗笑。
看到白许言捧着令人心动的馄饨,已经快要搅合的稀碎,感到暴殄天物的可惜,问他:“你还是吃不下?”
白许言顾忌自己脆弱的口腔黏膜,舀起一颗馄饨很仔细地吹:“没有,吃得下。”
吹着吹着,又开始发呆。
魏闻声心想好好的馄饨,你到底是在搅合什么,难道还要我来喂你?
“吃得下就快吃,想什么呢。”
白许言把馄饨含进嘴里,含混地“嗯”了一声。
想——
他第一次和魏闻声吃饭,好像也吃的是馄饨。
魏闻声:我就是饿死,也绝不会吃路边摊的东西
还是魏闻声:馄饨真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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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当心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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