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应云碎还是让迟燎帮自己涂的药。
感受到迟燎手中的棉签那刻,他给自己洗脑说,就当是医生看病。
就当一次艺术体验。
他在为艺术献身。
迟燎动作很轻很柔,但应云碎太敏感,每一下都让他脚趾蜷缩,全身发抖。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穿书来的情景,那些喝酒断片后独有的破碎画面,简直像是一种蒙太奇的近景特写。
等结束时,他苍白如雪的脸色已泛起潮红,漂亮的凤眼也是红的,细窄平滑的眼尾挑翘着,本清冷的脸就像挑出一道秾丽摄人的勾引。
迟燎的脸也是红的,看到应云碎的模样就更红,但他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说话却耿直:
“云碎哥你是不是也想起昨晚了?”
“……没有。”应云碎矢口否认,瞪他一眼。默默拉起被子。
被子是深色,布料很舒服。他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医院,又从里面探出脑袋,冷声问:“这是哪儿。”
“我家。”
“……”应云碎瞪他二眼,“我答应和你结婚了吗?”
“还没。”迟燎老实巴交地回答。
“那你就把我带到你家来?”
“迟早的事儿。”
应云碎皱眉。
迟燎看他不开心,补一句:“我把你带回家是想找信得过的人给你看病,我也方便照顾你。”
应云碎没和他掰扯,卧室的门开着,他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客厅格局直入眼帘,故意说:“你家挺小。”
迟燎表情一僵。
他声音低了些:“等我毕业工作就带你住大房子。”
应云碎眨了眨眼。
不小心说了“你敢”后迟燎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所以他开始冒险试探。
命令发问嫌弃,迟燎竟都没有展现丝毫不耐。
甚至刚刚的回答都是没预想到的承诺。
这人脾气不糟,自己要探寻的度比想象中宽点儿。得出这个结论让应云碎稍微松懈了些,声音也放缓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住的地方,这是你一个人的家吗。”
“嗯。它挨我学校近。”
“你租的?”
“不是,我攒钱买的。”迟燎开始像相亲一样汇报自己:“我在U大主修计算机和视觉传达,平常会接一些视效项目,虽然没有攒很多钱,但等我毕业了情况就会好很多。不会让你一直蜗居在这的。”
应云碎转移重点:“你特效都做过什么项目?”
“就你拍得电影这种,影视特效。”
说得有些含糊,应云碎想着反正小说都是瞎写,也没多问,点了点头:“噢。”
迟燎盯着他说出这个音节圆圆的唇形,笑起来。
他又给他拉上被子:“你再睡会儿吧,我要回趟酒店。”
“嗯?”
“你手机和我手表都落房间了,我现在去取。”
应云碎这才想起他有部手机。
然后又想起他有个奶奶!
一觉过去,完全忘了如今有“亲人”这回事儿,怕是要让老人家担心了。他有些愧疚。迟燎则风风火火披上外套,转头看过来:“你好好休息,我快去快回。”
临走前他还拿出平板让应云碎玩。
应云碎当然没心情,他就躺在床上继续思考眼下的处境,把平板放到床头柜。
床头柜上除了羞耻的药膏,还有几瓶针对他心脏病开的药,摆放得很整齐,下面贴着一张小便签。
应云碎俯身看了看。
说不上好、但很工整的小学生字体,详细地写着用药量和一些忌口防范事项,迟燎的字。
应云碎拿起便签端详起来,试图从迟燎的字迹里窥出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小米的讲述里,22岁的迟燎性格疯批权势滔天,开头就侵占着主角受的公司,拥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强大气场。然而目前……
19岁的迟燎还住着小房子,修双学位,说话单纯,气质很奶,连取个东西都是裹着十一月的寒风、穿着少年气的棒球服外套亲自去跑。
不知怎么,这让应云碎心情很怪。
他一时又琢磨不出来。
迟燎很快就回来了,那会儿应云碎刚醒。
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又睡着的,还做了场乱七八糟的梦,原主混娱乐圈的片段,又填补了一些记忆。
此刻他身体的难受劲儿也好些了。迟燎鼻尖被风吹得一点红,把手机递给他,他低声说谢谢。
迟燎坐到床边,应云碎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注意到这番动作,迟燎没什么表情地又站了起来。
他挠了挠耳后,开口:“……冷吗,昨天下了雨就开始降温了。”
“……不冷。”应云碎也有些尴尬,看着迟燎空荡荡的手腕,没话找话地把重点带偏,“你手表呢。”
“哦,”迟燎愣了下,随后解释,“我把它扔了。”
“扔了?”
“对。我过去才知道是一个保洁工偷了我们的手机手表,酒店监控发现的。我就说怎么这么晚才联系我。”
“所以那不是也找回了吗,为什么要扔?”
“因为他戴了我的表。”
应云碎眉毛轻皱了下:“所以你就得扔?”
“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迟燎回答,“感觉那就不是我的了,看着有些烦。”
应云碎垂下眸来:“这样。”
迟燎揣摩着他的表情:“你是觉得我浪费么云碎哥?”
“不。”应云碎轻轻摇头,把手机握紧了些。
他扫着上面十几个未接来电:“……我要给我家人回个电话。”
“噢好,那我去给你做饭。”迟燎殷勤道,“你问问你家人我们领证的事儿。云碎哥你快考虑好,预约明天的时间都快满了。”
说着让他考虑,又已在看预约时间,无声的不容置否。应云碎看他一眼,含糊点了下头。等迟燎出去后,才给奶奶拨过去。
温琴接得很快,先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你又去哪儿了?手机也不接?司机在酒店等了你老半天!小碎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儿心,都23了,还天天觉得别人都得围着你转——”
应云碎本想直接道歉的,但不知怎么,他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耐心地听温琴把自己骂了一遍。
他穿书前是孤儿,没有原主这么狗血好运,临死都没有遇到过一个亲人。
所以被温琴骂的感受还挺特别的。
所谓长辈家人的担忧和指责,让他泛起些陌生的激荡。他也终于彻底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确实已不是穿书前的人。
是在顶替别人的人生。
“对不起奶奶。”他开口。
温琴一听他道歉声音立马又温和了,但还是说了几句。“所以你到底去哪儿鬼混了?”
卧室门敞开,她的声音就裹着外面切菜的声音,应云碎眯起眼来,棒球外套的忙碌身影一闪而过。
他看着,思绪飘乎,启唇淡声解释:
“我跟着一个朋友出去了,手机没带。”
做饭时有些热,外面的人这才想起脱外套,棒球服一扬,在长方形的门前飞起一角影子,像只鸟停在沙发背上,对卧室里的人静静端详。
卧室里的人正下床,光脚站在橡木地板上。
“没,就剧组里的一个朋友而已,没别的。”
-
迟燎家不足80平,但客厅和开放式厨房一体,乍看起来还算宽敞。
应云碎出来时他还在手忙脚乱。
好像是要熬粥,这边小炖锅里煮得沸水汩汩,另一边切着姜片要腌虾仁去腥儿,套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薄卫衣,时不时还要翘着手指看一眼手机教程。
这屋子装修不错,简约不失考究,小小的开放厨房也带股法式味道。金色阳光在室里折射出一个极大的锐角,冷暖对比,迟燎的半边身体就框在那暖色调的锐角里,俊美的五官彰显无遗。氛围好到应云碎想到丹·舒尔茨的画,光色的和谐统一,唯美又治愈。
迟燎见他出来,眼睛一亮:“打完电话了?你考虑好了吗云碎哥?”
他看应云碎光着脚,才想起没给他准备拖鞋。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犹豫了下,还是匆匆去洗手,从暖色的阳光锐角里跑出。
脸上陡亮一道光又弥散开,像画里的人掰开画框走了出来。
“站着别动,我给你找鞋。”
应云碎注视着他的模样,突然就明白自己心情为何一直怪异了。
原作形容迟燎阴鸷强势、令人胆寒,空荡荡的几个汉字,就概括了一个纸片人,悬浮单薄。
但现在,这个纸片人不仅和原作人设毫无相似,还写字读书做饭,给自己找拖鞋,举手投足都是立体琐碎的生活。他脸上的表情如此生动,卫衣下匀称修长的身体也不是用画笔或者文字描摹。
他有温度会呼吸,是一个活生生的、只有19岁的人。
于常年和艺术品打交道的应云碎而言,这种感觉,与其说是自己穿书,
不如说是迟燎作为一个文艺创作形象的苏醒,且和既定形象大相径庭。
就像画里的人复活,他惊讶又惊艳、害怕又好奇、然后——
也有些惋惜。
惋惜一个本好看单纯的角色,竟会成长成肆无忌惮的疯批反派,走向自杀的宿命。
这其实和雕塑被砸,画作被烧,一个精致艺术品被毁掉没什么区别。
迟燎找出来双灰色的拖鞋,就蹲着递到应云碎脚旁,再抬头望他。
“我这双只穿过一次,就是码数有点儿大,你介意吗。”
应云碎则垂眸,俯视一个已比自己高十几厘米的男人。
迟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应云碎垂眸就自带一种孤高又悲悯的气质,琥珀色的瞳孔浅淡却有力,仿佛是下凡拯救的神祇。他就一直看着他,过了会儿又突然偏过了头,脚穿进宽宽大大的拖鞋里,轻声说:
“不介意。”
大概是材质原因,脚心儿有些痒、麻。
迟燎笑了笑,站起来。
这次是他的目光从仰视变成俯视,从承接变成包裹。应云碎瞬间感受到阴影的笼罩,脚心那股麻劲儿也就突然冲到了后脑。
他听到他迫不及待的声音:
“那你和我领证的事儿是不是也考虑好了。”
“云碎哥,你不要拒绝我。”
他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应云碎趿着宽大的拖鞋脚动了动,擦过橡木地板,刺耳的啪嗒一声。
他仰头看着迟燎。迟燎眼珠很黑,眼白却很干净,对比分明,目光希冀又坚定,像能一窥他的心底。
他笑了笑,带点自嘲。
嘲目前的反派并不霸道强势,自己却仍要顺他心思:
“我没说拒绝你,迟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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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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