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色微妙,偷觑萧知遇的反应,萧宜明故意道:“姑母也是的,怎挑在宴饮时相邀,二哥一人若觉得无聊,便来同我们喝酒。”
萧知遇不紧不慢地道:“睿王位重,方才安国公便以西城门之事牵线相托,长公主应也有要事需商议,不足为奇,你我等着便是了。”
话说得公事公办,不卑不亢,反显得其他人心思腌臜了。
萧宜明哼了一声,安国公说道:“正是,睿王平日公务繁忙,难得今日在这里,长公主恰巧有事罢了。”
众人拱手称是,实际各怀心思,猜测睿王何时能回。女眷宴饮在后院,应是不远。
不过一盏茶工夫,裴珩便就回来了,神色如常。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照旧谈论官场事,半字不提睿王所去为何,只拿眼角偷瞧。
裴珩的视线却看向桌案上的一碟子糕点,一块没少,萧知遇面色平静。
唯有萧宜明不打算轻易放过,非得捅破窗户纸,笑道:“长公主请睿王过去,是为何事?”
屋内的人声顿时一静,所有人扭头看向睿王。裴珩拂袖坐下,“长公主寻我,是为郡主的婚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席上众人纷纷变色,交头接耳不停。有人忍不住道:“莫非长公主有意让睿王……”
裴珩道:“长公主为郡主相看夫婿,有意结亲者甚多,长公主看重人品,因其中有些乃是武官,便吩咐本王打听一二,才能放心。”
萧知遇一怔,高悬着的心猛地一松,落了地。
在场的鸦雀无声,谁都没料到居然这个理由——国公府当初险些和睿王府联姻,如今有了二皇子也就罢了,竟还能让睿王帮忙参谋郡主的婚事,这是真的坦荡,没有一丝谈婚论嫁的可能。
安国公面色一僵,整个人站了起来,察觉到自己失态,很快扯出个笑容:“竟用这些儿女私事叨扰睿王,让睿王见笑了。”
萧容深见安国公脸色不佳,连忙扶了他慢慢坐下。
裴珩抬手道:“无妨。长公主当年有恩于本王,投桃报李当如是,怎能算叨扰。”
话说得客气敬重,安国公心里却无一丝欢喜,面上只得笑道:“睿王言重了。”
看来也就只有恩情了。看客们心中惋惜,没能看成热闹,又忍不住打量萧知遇,揣测起两人的关系来,若只论外貌,当真是一双璧人。
萧宜明更为不快,昭斓能和裴珩划清界限自是好事,然而裴珩这般果断言行,竟无半点曾经谈婚论嫁的情分,枉费当年长公主如此照顾裴珩。
他瞥了萧知遇一眼,阴阳怪气道:“如此甚好,也祝睿王和二哥永结同心。”
众臣便又哼哼哈哈地附和:“永结同心,永结同心。”也不知是否心口不一。
萧知遇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什么,心里还是一片空白。直到有侍从过来倒茶,他才醒过神,拿了茶杯浅啜。
宴会结束,萧知遇随裴珩告辞离开,走到外院时,忽觉许多道聚在身上的目光。
方才堂屋内的都是重臣,另有许多官阶不高的,及年轻官眷在其他几间屋里吃酒,隔了不过几道门窗隔扇,自然听得到这边动静。又有好事者议论传扬,便就全知道了。
屈梦成和程初正听人讲述,颇有些吃惊地望向这边。
这场风波似乎跟自己没关系吧,怎么看他的更多。萧知遇想了想,还是面容无波地一路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萧知遇逐渐松弛下来,看了看裴珩,忽然道:“长公主若要打听后生的人品,何必一定要世子去?”
还非得是大庭广众的档口来请。
他知道自己问得突然,然而心有疑惑,便就问了。
裴珩却像并不意外他有此一问,“郡主已到出阁的年纪,只是安国公一直另有想法,长公主担忧已久,这才与我商量。”
话说得不显,萧知遇何等心思,一点就通。是长公主早有为昭斓选婿之意,但安国公恐怕还想着拉拢睿王府,不清不楚拖延至今。
长公主不愿耽误了郡主,才请得裴珩来说。而选择在众臣面前说开,一为彻底断了安国公的心思,二为郡主将来。
回到王府,两人正在游廊走着,赵诠过来寻裴珩,要去书房处理公务。
萧知遇站在月门里,看着裴珩走远的背影,半晌摸了摸发上的簪子,抿着嘴唇。
*
转眼到了重阳,皇陵修缮竣工,正赶上祭祀天地祖宗。
萧知遇一晚没睡,夜里睁着眼睛望着床帏,手指无意识抠着被面。他悄悄抬头看向熟睡的裴珩——太妃说裴珩眠浅,他却没觉得,与他同房以来分明很安稳。
听着裴珩均匀的呼吸声,他莫名心静了些,往裴珩肩头靠了靠。
第二日重阳祭祖,文武百官跟随着天家车辇浩浩荡荡去往皇陵。萧知遇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不知想着什么,望了眼外面四皇子的车辇。
前几日还是阴凉秋雨,今日却是个热烈的晴日,车马劳顿,许多人悄悄拿帕子擦汗。萧知遇垂着头,听典仪官赞引,享殿内皇帝跪拜时,殿外的宗亲群臣也随同跪拜叩首。
萧知遇额头触地,默念一声得罪,端端正正的三叩首后,他前额还贴着地面,忽听享殿内皇帝的怒喝声。
前面的太子当即起身察看,萧宜明和萧容深也面有惊色赶过去,唯有萧知遇慢慢抬首,面无表情直起身。
裴珩正在近处,脸色一变,立时过来将他挡在身后,他依旧没说话,双目紧盯着殿门。
皇帝脸色铁青出了享殿,冕旒抖动,只见他衮服的肩头背脊上,竟染了一道朱红色,甚至脸颊也沾了几点。近处侍奉的礼官一错眼,以为是遇刺见了血,不由尖叫起来,杯盘祭品摔了一地,顿生混乱。
上首的享殿乱了,阶下的群臣也随之哗然,北庭禁军跟随仪仗而来,立刻持兵团围,要护圣驾,皇帝却喝道:“不必!并非刺客。”
不是刺客,但依旧人人面色紧绷,好端端的哪里来的血?又有老臣嘴里念念有词,祭祀之时血染龙袍,这简直是大凶之兆。
几名太医被禁军直接架了上来,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哆嗦着朝皇帝拱手,斗胆捻了龙袍上的朱红,轻轻一嗅,发觉并非是血,松了神色,又商讨一阵,疑惑道:“启禀陛下,这并非血迹,反倒像是……像是红漆。”
此话一出,不仅皇帝勃然色变,萧宜明也脸色大变。
红漆能是哪里来的,自然是殿内梁上滴落的,不巧落在了下方跪拜的皇帝背上。
皇陵的一干官员吓破了胆,跪地大呼道:“陛下!皇陵十日之前便已完工,漆面早就干了!礼生们日日打扫,怎会有此疏漏,陛下明鉴!”
太子身旁的侍卫领命去殿内查看,回来复命,殿内横梁确实在滴落红漆。
皇陵主事听罢直接昏倒在地,工部尚书也腿一软跪在地上。皇帝面色难看至极,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查!”
太子领命称是,侧首瞥了一眼萧宜明,萧宜明已面如死灰。
整个过程中萧知遇都站在裴珩身后,垂着脑袋看不见神情,似是惊惧。眼看这场意外告一段落,裴珩转头看向他,觉出不对:“你怎么了?”
萧知遇道:“没什么。”他整了整神色,面容平静,袖中的手却攥得极紧,指甲掐进了手心。
这次祭祀草草结束,回去的路上整个天家车队鸦雀无声,谁都知道四皇子这回难辞其咎。萧知遇被进宝扶上车辇,冷冷挑帘往外一看,吴尚书正在四皇子车辇中跪着,频频擦汗。
去年肃州大旱,肃州刺史吞了赈灾的银两,民不聊生被捅到皇帝跟前,肃州刺史革职,然而亏空的银两大多进的却是吴尚书的口袋,迟早会被查到。窟窿堵不上随时就要露馅的档口,工部迎来了皇陵修葺的重任。
于是拆东墙补西墙,修建皇陵的钱拿去堵肃州的窟窿,总算解了燃眉之急。
萧宜明督办修皇陵一事,对此自然不会毫不知情。
吴尚书是他的心腹,工部又是他的倚仗,哪怕暴跳如雷连骂混账,也不会坐视自己人因一个小小肃州而崩解,自然是能保则保——吴尚书贪的那笔银子,说不准有几成敬了四皇子殿下,萧宜明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少不得要用到钱。
那么皇陵又该如何?
修皇陵不比赈灾,是需要好木料好石料不假,这“好”与“好”之间,却大有文章可做,也未必有明眼人能识得出,能将最重要的几座大殿陵寝修明白了便能交差。
且如此耗时费力的重任,经手之人尤多,层层油水刮去,又补了一回肃州的窟窿,还能剩下多少?
那些奉皇命供材料的商贾挣不了钱,动了歪心思以次充好,石料木材不提,单一项大漆便要耗费不少。
有一种涂料产自关外,颜色鲜亮且廉价,然而高温易化,色彩也没一年便会沉黯,实在鸡肋,大户人家看不上,寻常百姓嫌不实用,因此无人问津。萧知遇幼时在朔州,常溜出府玩,见到市集有一木匠的学徒拿这种涂料练手描画,涂坏了便重来,他瞧着新奇便记下了。
这种涂料京中不曾有,他辗转托人问了多回,才在另一个州寻到门路。而那些个漆料商贾,正为昂贵的大漆发愁,寻常漆料又无鲜亮色泽,此时若能寻到能够鱼目混珠的,他们焉能不用。
只需收买些贩子,在他们面前有意无意提到几句,他们自会上钩。
皇陵的殿门柱体供桌等紧要的,自然用最好的大漆,外表看去光鲜华美。至于房梁斗拱这些注意不到的,便就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用了这关外的漆。
这一切本来应该天衣无缝,可惜正赶上重阳大祭。按习俗,礼生们特意在梁上悬挂了大片长明宫灯,灯火需燃烧一日一夜,火苗跳得老高,那横梁的红漆便逐渐烘烤化了,滴落鲜血一般。
今日偏还是个热烈晴日,化得更快。萧知遇想。
按他设想,皇陵滴下红漆叫人发现就够治罪的了,还不巧让父皇撞上,看来是宜明的运气不好。
*本文漆料相关全是瞎掰,并不科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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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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