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风月老叟

“你来时遇到宜明了?”太子问。

萧知遇道:“我不曾上前,远远看了一眼便走了。”他顿了顿,又道:“倒是遇见了容深和安国公。”

太子正俯身教太孙时丰写字,时丰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直揉眼睛。太子爱怜地摸了摸他脑袋,也不强求,吩咐嬷嬷带他去歇息。

“他俩是奉父皇的命,收拾皇陵和西城门的烂摊子,应正苦恼。”太子慢悠悠道,忽又变作意味深长的语气,“能与安国公共事,容深应该高兴。”

萧知遇敏锐察觉到,他说的并非“能担当重任,容深应该高兴”,而是莫名点了安国公一句,颇有深意。

不由又想到方才淑妃的胡言乱语。

太子搁下笔,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可惜了,宜明这辈子可能都回不了京,你该去送送他的。重阳那天发生的事,够他在南边待到老了。”

吴尚书抄家流放,工部大批官员或降职或革职,皇陵主事收受贿赂也已治罪。除去朝内革职抄家的动荡不提,后续引发的一系列余波,更叫人头疼。

西城门一事发生在大庭广众前,“皇陵赤血”的凶兆又不知被哪家传扬了出去,便越传越邪乎,说是今上并非正统,致使祖宗降罪,该还位于先帝旧脉。

“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太子拢着手道。

萧知遇明白这是睿王一派在鼓动,送上门的时机,自然不能不用,给老皇帝添些堵也好。

他谨慎道:“父皇还在盛年,一时流言罢了,过不了几日就会散的。”

太子看了他一眼,忽而道:“听闻裴珩对你颇为看重,西城门那时还有执金卫特意护送你回睿王府。”

他还说想些“不少官员都得了执金卫护送”之类的客套话,又听太子又接着道:“北庭那两名护卫你的禁军已被找到,领了丰厚赏赐,又看他俩有伤病,特允辞官回乡了。”

萧知遇闻言心里一沉。他希望真的只是回乡,而非更糟糕的结局。面上只得笑了笑:“来不及亲自送上谢礼,我还有些遗憾。”

太子看了他好一会儿,目光审视,足以称得上是在打量,最后道:“你与裴珩是夫妻,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贪恋容色也是常理,但你莫忘了前尘旧事。执金卫的刀尖,未必永远是护着你的。”

这话几乎是直白地提醒他,裴珩不过是一时情动,终究不会长久,哪天兵戎相见也未可知。

萧知遇平静道:“我知道。”

之后又去看望了六皇子,便离开了东宫。他没有再去纠结太子最后那番话——有些事迟来早来,结局都是注定的,何必过早地忧思难安——转而起了心思,琢磨起了容深和安国公。

因太子微妙的语气,他对容深和安国公的关系更疑惑了些,想起西城门那时一片动乱,容深还搀扶着安国公;更早之前的安国公大寿,容深也试图为安国公解围;进而想起小时候,容深时常跟着宜明去国公府做客。

现在来看,他对安国公确实颇为亲近,比宜明都差不了多少了。

萧知总觉得古怪。第二日出来闲逛,他打发阿努替他买糕点,独自进了一家书坊,正是屈梦成在二楼有雅间的那家。

书坊老板还认得他,这般好相貌的年轻公子,很难有人会忘记。他赶忙迎上前道:“公子这是……”

“屈大人在楼上么?”

“在的在的,您请跟我来。”说罢上前引路,“这几日屈大人总是愁苦,您是他朋友,劝劝也好。”

房门一开,露出屈梦成半张惨淡的脸,比上回国公府相见时消瘦了不少,脸颊都没了肉,穿着身发白的旧衣。

他见是二皇子,苦笑着拱手,退身让了一让,“殿下请。”

萧知遇见屋内凌乱,并无上回来时的雅致亮堂,可见是主人颓废,更无心在此。

屈梦成道:“殿下见笑了,这雅间卑职也住不了几天了,时间一到便搬回家里,这会儿懒得打理。”

萧知遇在桌案后坐下,随手往旁边的矮案上翻翻,果然在一堆杂书的最底下看到了熟悉的话本子。约莫是听到他来了就临时遮掩,可惜不过关。

眼见萧知遇拿起了几本翻看,屈梦成一下局促起来,被揪到了尾巴似的,赶紧道:“市井之物,恐污了殿下的眼。”

萧知遇草草一翻,便就放下。屈梦成刚松口气,又听他说道:“现在写到了我和裴珩情深意笃,裴珩对着贵妃墓起誓,要与我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语气平静松缓,屈梦成却听得头皮一跳,来不及细究用词的细节,结巴道:“您都、都看过了?”

萧知遇脸色微妙。

他本就有追话本子的爱好,常派阿努去买,这几个月因裴珩宿在东院,他总不好在裴珩面前看乱七八糟的,容易让裴珩想起缴获的风月老叟名作,便就断了。

前几日裴珩不在,他在书肆闲逛时,很不巧又看到了这一系列大作,才知道已经出到了安国公大寿。事件是对的,但细节是妄想的,什么裴珩对贵妃墓立誓永不相负,又力排众议,坚持携爱妻赴宴,还为了他在国公府当众斩断前缘表明心意,气得安国公又老了几岁……真是没眼看。

早就被冲击过,萧知遇此刻心情倒还稳定,“屈大人看起来格外喜爱,一系列收得这样齐。”

“没有没有,随便看看。”

萧知遇忽然道:“屈大人看了这么多,可认识这写书的?”

屈梦成一怔,“不……不认识。”

“最新的这章节,写我在睿王府逗鸟,睿王府养不养鸟暂且不提,”萧知遇慢吞吞道,“描绘的这只鸟,彤面黄颈翠羽,兴许只是随手一写,但这可是外邦进贡的鸟儿,寻常人平生未见。”

屈梦成僵住。

“据我所知,国公府恰巧养了一只,”萧知遇视线转向他,“恰巧也是当日我和屈大人在廊下看到的那只。”

屈梦成赔笑道:“看来此人是达官贵人,当日也在国公府的宴席上……”

萧知遇盯了他片刻,缓缓道:“风月老叟?”

屈梦成诡异地沉默一瞬,镇定道:“不认识。”

萧知遇:“……”

一边冷汗直流一边用这种冷静的语气说不是,谁会信啊!

萧知遇也诡异地沉默一瞬,没有揭穿,而是瞧着对方蓬乱的头发和朴旧的衣裳,转开话题:“屈大人将来如何打算?”

屈梦成擦了擦冷汗,面色更惨淡了些。

此次工部大清洗,他并未参与那些腌臜账目,但和吴飞谭关系太近,虽未获罪也遭了波及,降为工部一名小小的主事,算是前途尽毁。

当初是屈梦成向他透露吴尚书和肃州的关系,成了苦寻已久的突破口,借这肃州刺史这小小的蚁穴,溃了四皇子多年苦心经营的长堤。

然而屈梦成也遭了难,落魄至此。

萧知遇心里有几分歉意,道:“当初若非你——”

屈梦成却猛地一跳,立刻打断:“这可不能乱说,与我有何关系?与殿下又有何关系?”

他仿佛怕隔墙有耳,紧张地四望一番,低声道:“吴家父子是咎由自取,天理昭彰罢了,他们有此下场,我拍手称快还来不及。”

萧知遇见他目光灼灼,确实不像是有懊悔之色,不由想起当年屈侍郎一案,私下许多人议论是和吴尚书有些关系,顶了罪被外放。如今看来大约是真的,才使得屈梦成忍辱含恨,一朝报复。

他低声道:“屈大人若有为难之处,可到睿王府寻我。”

屈梦成似是有些意外,抬头看他,发现他并无戏耍之意,心中颇动容,正了正色:“多谢殿下美意,不过……”

他迟疑一瞬,诚恳道:“不瞒殿下,五皇子怜我境遇,打算挪我去礼部当差,不劳烦殿下了。”

萧知遇心想屈梦成曾是容深的伴读,多少有些情分在。只是既然已另有前途,又何必这般颓丧?

连语气也犹疑平淡,仿佛调去礼部,调到五皇子麾下,并不是多好的出路。

萧知遇总觉得不对。

他忽然道:“西城门一事,屈大人如何看待?四皇子一派至今不认是他们所为。”

屈梦成脸色倏然惨白,仿佛回想起了当时城门下的惨状。他正在倒塌的城门附近,吓得瘫坐在地,侥幸未被伤到,却眼睁睁看着许多人没了性命。

若知道是在青天白日,百姓跟前,这样的酷烈手段,他怎会答应提供消息。

他甚至半夜还能梦见那地狱般的场景,耳边是人骨生生被压碎的可怖声音。

萧知遇看他脸色不对,给他递了杯茶,屈梦成猛地喘了口气,扶着桌案勉强坐下:“殿下莫提了,我……”

他脸上终于出现一种复杂的自责懊悔之色。

萧知遇心里一沉,隐隐有了答案。

自己能从屈梦成嘴里得到肃州的情报,算计皇陵,那同样也会有人通过屈梦成,算计西城门。

并且权力比他高得多,才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造成这等惨烈的祸事。

屈梦成停顿良久,才哑声道:“有些事并非我本意,却酿成大祸……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看起来对西城门一事的惨烈后果全无预料,尤为痛苦,然而依旧没有提及任何底细。

能得他这样忠心的还能是谁?

看着屈梦成灰败的面色,萧知遇暗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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