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湫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贴得很近的软布，他仔细辨认了片刻，意识到自己不是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掀开身上的薄毯，沈湫坐起身。三面环裹的床帘隔绝了大半光源，让人一时分辨不出早晚。他轻轻撩开床帘一角，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四人宿舍，有阳台和独立卫浴，整体空间不大。四张床占据寝室四角，正中央的天花板上吊着小风扇。
说是床，实际是上床下桌，沈湫躺在靠门的一边，头朝墙，从床帘缝隙往前看能看到风扇，往后看能透过寝室铁门上方的小窗户看到宿舍楼道。
楼道没有人，光线昏暗。
寝室里四张床上三个挂着床帘，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沈湫记得那个在脑海里响起的电子音，说他被什么恋爱系统选中，要去不同的世界做任务。
沈湫没有拒绝的权利，电子音只告诉他和他对接的系统正在来的路上，接着沈湫眼前一黑，再醒来就躺在了逼仄的宿舍木板床上。
哪怕隔着床褥，褥子下的木板依旧垫得沈湫很不舒服。他打算下床看看。
余光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撩着床帘的的手指顿了顿。
沈湫望向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侧的模糊轮廓，缓缓放下手，让两片床帘重新相叠，合住了缝隙。
寝室里针落可闻，隔着一层薄薄的布，黑影距离沈湫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像是在等他先动。
沈湫静了静，尝试在脑海里说话：“系统？”
没有回应。
沈湫猜测系统或许出了什么事，还没赶过来。
根据先前那道电子音的提示，他应该是穿越到了某个世界里，需要帮别人谈恋爱，或者自己也要参与其中。
不知道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他又要面对什么样的任务，但显然，现在停在他床帘外的黑影，并不寻常。
沈湫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的手背浮着黛色的血管，非常熟悉，就是他本人的手。
按照网络小说里惯用的说法，他这是“身穿”？
沈湫还没有想明白，床帘外的黑影先一步失了耐心。
架空的床周围什么支点都没有，黑影却能沿着包裹紧密的床帘快速移动，像是在寻找突破口，随后它从沈湫身边挪到了床尾。
沈湫沉默地注视着正对的床帘，上面晕染开了一抹湿渍。
黑格床帘贴着雪白墙壁的一侧开着一线缝隙，帘外的东西逐渐靠近。透过那道缝隙，隐约能看到一团黑，好似是缠绕的黑线，杂乱地粘连在一起。
忽然，一只眼出现在缝隙外。
沈湫立马反应过来外面的东西不是黑线，而是粘在一起的头发。
头发的主人转动眼珠，寻找着什么。眼珠越转越快，渐渐有血从眼眶边滴落。在这颗眼珠子转掉出来前，占据了整个眼眶的黑色瞳孔骤然盯住坐在床中间的人。
湿痕从床帘的黑格子蔓延到了白色的边框，将那一线白染成黏腻的红。
浓郁的血腥味涌入鼻腔，红到发黑的血渍沿着床尾涌向沈湫脚边。
一只扭曲角度诡异的苍白手臂缓缓伸入床帘缝隙，撩起滴滴答答淌血的床帘。
漆黑的眼珠倒映着沈湫的身影，被血液浸透的长发披散着，一时分辨不清来者是男是女。
总之，不会是活人。
沈湫注视着那东西扭动着软烂的身躯向他爬来，尚在思考该做何反应，一声尖叫率先在脑内炸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快来个人救命啊啊啊！！！！”
沈湫：“？”
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光球，沈湫想了想，礼貌地在脑内询问：“您好，请问您是我的系统吗？”
小光球没有丝毫犹豫，闪着强光大声哭喊：“呜呜呜呜呜呜什么系统？我不是！放我走！！”
沈湫：“……”
披头散发的鬼终于爬到了沈湫面前，扭曲的手臂勉强支起它的上半身，沈湫看出对方是个女人。
黑如死水的眼珠子盯着他，掩藏在发后的唇角慢慢扯出一个笑容。
那笑逐渐扩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夸张，染红的嘴角撕裂，鲜血淋漓，裂口一路崩向耳后。
以防被脑内的尖叫声震晕，沈湫轻出一口气，动了动被女鬼压住的小腿，发力，一脚将鬼从自己身上掀了下去。
用力过猛，他眉头轻蹙，捂住心口闷咳了两声。
床帘悠悠落回，沈湫平复好呼吸，对着脑内哭哭啼啼的系统温和道：“别哭了，你看我把她赶跑了。”
惊恐的哭声戛然而止，光球闪了闪，语气透着小心翼翼：“真……真的吗？”
随着女鬼的坠落，血色也迅速从床上褪了下去。沈湫半掀开床帘，床下的瓷砖地板上四肢扭曲的女鬼正蛄蛹着折成两半的腰，爬都爬不起来。
016：“……”
016：“神、神仙！”
好不容易安抚住脑海里的哭包，沈湫重新打招呼：“系统先生。”
睁眼就被鬼贴脸吓哭的016抽了抽鼻子，不大好意思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宿主您好。”
眼下的情况沈湫有许多问题想要问自己的系统，然而身为系统的016似乎也一头雾水。
016擤了擤鼻子，飞快地瞄了眼床下似乎一时半会起不来的女鬼，又收回视线。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找回自己的职业素养，对沈湫道：“请宿主稍等片刻，我先接收一下世界数据。”
脑海里响起擤鼻子的声音很奇怪，沈湫清淡的眉又微微蹙起，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颔首道：“好的。”
于是016快速地打开了系统界面。
接着016看到一片灰暗的操作面板。
016：“……”
沈湫半天没听到系统的动静，他耐心地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反应，只好主动询问：“系统先生？”
系统先生：“……”
您的系统已离线。
016不死心地关掉系统界面又重新打开一遍，迎接他的还是一片死寂般的灰。
016颤抖的目光落在了系统主页的定位坐标上。
——灵异十六区。
016：“……”
016瞳孔地震。
016开口，清扬的少年音抖得支离破碎：“宿、宿主，我……我好像和总部失联了……怎么办……呜呜呜呜呜我完了，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九哥！大佬！谁来救救我！！！！”
沈湫：“……？”
*
实在不怪016胆小，而是真的专业不对口。
作为恋爱组精英，系统016连年斩获总部年度优秀员工奖，每日穿梭于副本间，轻松送走一届又一届宿主，堪称业界劳模。
然而对男男女女间恋爱的小把戏了如指掌、样样精通的016，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怕鬼。
为此016甚至专门在任务中心备过案，绝对绝对！不接任何与灵异世界有关的任务！
这样的小十六，居然掉进了一个和总部失联已久的小世界——灵异十六区。
016咽了咽口水，问道：“宿主，您确定，您当时听到的电子音是让您做恋爱任务吗？”
沈湫点头：“我确定。”
016双目无光：“那就不是绑错系统了，这里真的是……到底是总部的问题，还是……的问题……”
沈湫：“？”
事已至此，016很快回神，重拾自己的职业素养，对沈湫解释：“可能是传送时出了错误，我们现在不在需要完成恋爱任务的世界里。这里……这里根据总部探测，应该是一个无限流世界。您知道无限流吗？”
沈湫：“有所了解。”
“那就好。”016稍松口气，接着道，“宿主，我们应该是被意外拉到这里的。可能是世界优先级的影响，我目前联系不到系统总部，也许……我们得先完成这个无限流副本，从副本里出去，才能联系总部，请求修正数据。”
沈湫对系统半遮半掩的解答不予置评。
他思索半晌，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与你们系统总部没有关系。或者说，这是一片独立空间，运转的‘无限流’不受你们系统总部的控制。”
016哽住了。
016开始反思自己，他也没说什么啊，宿主怎么就推测出了核心问题。
016不知道这件事该从何解释，只好含糊道：“我们得先从这个副本里出去。”
好在沈湫也没有多问的意思，他点点头，反问：“您作为恋爱系统，对无限流有了解吗？”
016缓缓失去了光彩：“了解，系统没分工前做过统一培训。一般进入无限流副本，首先要确定具体的通关要求。集体副本可以从老手那里获取消息，单人副本只能靠自己，但也会有提醒。无非就是解密、逃生、存活等等……”
016生无可恋道：“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在一个灵异副本里，而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一人一系统的目光齐齐望向地面，不知何时，瘫倒在地的女鬼站了起来。
女鬼身上的血渍消失大半，长得拖地的头发也短了不少。她穿着一袭洁白的长裙，乌发及腰，抬头望向沈湫的眼睛仍然一片漆黑，但没了血污和头发遮掩的脸颊，隐约能看出几分清秀。
016战战兢兢道：“宿主，你不是把她的腰踢断了吗……”
沈湫笑着摇头：“本来就是断的。我只是把她掀下去了。”
准确来说，女鬼爬到沈湫面前时浑身都是断的，软得像一滩烂泥。
而现在站在床下的女鬼，身姿挺拔，四肢修长。
沈湫对系统道：“所以眼下我们应该寻找关于通关方法的线索。”
016正要回应，床下的女鬼对着沈湫露出了一个笑。
这次不是要把嘴裂到后脑勺的笑了，而是一道温柔的，充满了母性光辉的笑容。
沈湫身后凉了凉，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咯咯”的笑声轻轻落在他耳畔，微弱的冷风吹过耳廓上细小的茸毛，沈湫缓慢转过头，同趴在他肩上的东西对上了视线。
那是一个发育不完全、浑身呈青紫色的婴儿。
泡久了羊水的褶皱皮肤上沾满了血污，磅礴的黑气从婴儿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涌出。
鬼胎转动黑漆漆的眼珠，盯住沈湫，缓缓贴到他耳边，轻声问：“哥哥，你看到我的娃娃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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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寝室四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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