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肆说:“父亲,我想进学士堂。”
“学士堂?”沈如林拧眉问:“昭儿若是想习文学武,我可以给你找个先生,你这身体就在府上学也好温养,又何必折腾?”
“试士”是北冥辰即位后在天祁施行的新政之一,废除原来仅仅限制贵族子弟的官学制度,将官私糅合,朝廷一手掌控。
无论出自寒门还是达官贵胄的子嗣亦或皇亲国戚,皆通过比试择优录取。初选每年一次,因此被称为“试士大会”,获得录取资格后分级而读。在学士堂就读三年后的夏秋之际参与会试、殿试,按名次高低由帝王授予官职。
沈肆从小接受宫里的教育,自然不用去学堂,但沈昭需要,若以后要重新进入朝堂,背地里的关系网必须要了解。
诬蔑之事、致他身死...
这一桩桩,一件件,主导的背后之人、林锦以及他的朋党终有一日要付出代价。
他要让百姓的利剑指向害他之人!要让沈家洗刷谋逆之罪,更要为替他枉死的百姓和部下讨回公道!他要站在那万人之上的地位,重新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一月后的“试士大会”,是个很好的契机。沈肆道:“我想结识更多的朋友。虽身弱,但也不想一生困于这方寸之地,我想去更广阔的地方,展鸿图之志。”
沈如林有所触动,伸手按上他的肩,赞道:“不愧是我沈如林的儿子。大会在即,你若想去学士堂,那便让鹤儿平日教你。”
沈鹤比他年长三岁,三年前入学堂,正恰逢今年的秋试。沈肆道:“不必。长兄业考在即,父亲给我寻个先生便行。”
见他意绝,沈如林也不多问,“也好。明日我便差人去寻。”
第三日,相府门口来往者络绎不绝。
沈如林放了消息出去,一传十十传百,这下全京城都知晓他要给接回的小儿子寻教书先生,京城有些名望的先生皆登门拜访,来者众多。
他下了早朝,匆忙吃过早膳便亲自试人,经过挑挑拣拣,大致留下十一二人。
已近晌午,这十一二人皆面露浮躁之色。唯有一人,他单手负于身后,摩挲着手中的折扇,一袭白衣,身姿如山间清竹,傲然挺立。
刘管家抬头瞧了眼头顶的炎炎烈日,又瞟了眼身旁的沈如林,忍不住道:“老爷,时辰到了。”
沈如林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不免惋惜。一个时辰的考验,皆心浮气躁,耐心不足,若昭儿天资不足,又如何能教之授之学问和为人道理?
他摇头叹气,但目光在接触到那位白衣公子时,却不免被这人吸引去。
本来瞧这位公子年轻,学问定不及其它老者深厚,但考问起才发现不在他人之下。身姿、仪态也是鹤立鸡群,惹人注目,一看便是出自大户人家。
沈如林思忖片刻,覆身给刘管家说了些什么。刘管家走到众人身前,道:“各位可以回去了。”他走到白衣公子面前,“这位公子,我们相爷相中了你。先生请随我来。”
白衣公子颔首,跟着他来到沈如林面前。
沈如林问:“公子怎么称呼?”
“单字衍,家族排行第七。名字罢了,相爷可随意称呼。”
“衍七先生。”沈如林走,衍七跟在他身后,步履不急不缓,听他说:“我儿沈昭,前些日子从庄子接回府上,他应没读过太多书,但他有志向,想在一月后的春试取得进国士堂的资格。自然,不论他天资如何,能否进入,但请先生尽力教之。”
衍七微微一笑,温声:“相爷放心,小公子定能得偿所愿。”
两人谈话间,已到了南苑。
沈肆仰躺在蒲椅上,盖在脸上的书遮盖住他的面容、替他挡去从叶间斜落的阳光。长发随意散开,有几缕顺着椅背垂落至地面。
“昭儿。”沈如林左顾右盼,“怎么就你一人,其它奴仆呢?”
沈肆将书拿开,微微抬眸,视线放于头顶突然出现的三人。
衍七对上他的视线扯了扯嘴角,露出极其轻淡的一笑。
沈肆起身,“父亲。”
沈如林说:“这位便是给你找来的教书先生,你瞧着如何,若不喜欢——”
找个教书先生无非是沈肆的一个借口,往后他若要崭露头角,也好打消那人的疑心。左右不过一个棋子罢了,因此,沈如林要找何种人,沈肆并不关心。
沈肆打断他的话:“父亲,不必折腾,就这位先生吧。”话落,他行礼,“学生见过先生。”
衍七上前,伸手将他发稍上沾的草拂去,笑道:“瞧着很是乖巧,我很喜欢。”
沈肆:“...”
沈如林瞧着这一对师慈徒孝,颇为满意,对衍七说:“每日的学业先生可自行安排。我立马差人收拾个房间出来,也省的来回奔波。”
“如此甚好,谢过相爷。”
迪瓦在京城失踪,朝中大臣为此已焦头烂额,沈如林并未停留过久。
等人走后,沈肆伸了伸懒腰,看向一旁的衍七,见对方正含着笑看着自己,他道:“先生若有想问的直言便是。”
衍七顺着他的话,“可识字?”
沈肆颔首:“在庄子读过些书。‘四书五经’皆有涉略,但皆囫囵吞枣。”
“可会写字?”
“略会。”
“‘六艺’呢?”
“略懂。”
沈昭的母亲出自勾栏,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对沈昭的培养不足。作为遗弃在乡野的稚子,这样的回答中规中矩,挑不出破绽。
沈肆左一个“略会”右一个“略懂”,大会在即,若是寻常人听这话怕是要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但衍七听此,也只是微微点头,“四书五经、六艺、算法和武举皆是特定的考试内容,虽内容死板但方式灵活多样,以阿四聪慧,一月足以。”
阿四?沈肆抬眸看他,思绪万千。
沈千歌唤他阿兄,北冥辰多唤他的表字清安,杜渊平日里唤他最多的也是肆儿。
他是沈肆,是沈清安,是黑鹰骑的主帅,是万人口中位高权重的永安侯...
阿四,阿肆。
除了沈玄夫妇,他已许久没听过这个称呼。可他眼下是沈昭,阿肆这个称呼,早已随着沈玄夫妇的战死永远留在了岐城。
他道:“学生姓沈、单名昭。”
衍七声音温润如玉,仍然坚持:“阿四好听些。”
沈如林的几个子嗣中,论年龄,沈鹤、沈徵和沈婉清皆在他之上,不过十一的沈婉婷在他之后,他排第四,因此衍七口中的“阿四”也能说通。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沈肆也不愿过多浪费精力纠结,“随先生。”
衍七弯起嘴角,道:“那为师便看看阿四的字如何。”
“少爷,你要的书...”榆木抱着从沈如林书房拿来的书,见此,跨步上前,“这位公子,你谁啊,想对我家少爷干什么?”
衍七垂眸盯着榆木把沈肆护在身后的手,脸上的笑容渐渐退了下去。
沈肆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榆木,伸手抱走他怀里的书,“去搬张桌子,准备好笔墨纸砚。”末了,又加了句,“这位是教书先生,不得无礼。”
“哦。”榆木挠挠头,“这就去。”
.........
半个时辰已经过,榆木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看着面前这位白衣公子。
虽少爷说是老爷请来的教书先生,可....可哪位先生是像他这样,手贴着手教啊!
这半个时辰,榆木先是见沈肆将写的字给衍七看,衍七瞧后又以大会要求书写工整为由要求亲自教少爷写字...
榆木不知他说的对不对,可总觉得不对劲。
他撇撇嘴,继续盯着。
衍七微微弯腰,握住沈肆的手腕。
那手腕清瘦,但握笔的姿势却很稳,笔下的字虽不工整,却也能瞧出沉稳之意。
大抵是经常喝药的缘故,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闻着微苦,却并不刺鼻,甚至闻久了还有些清香,莫名有种安神的效果。
事实上——
衍七并非如榆木口中所说的“不怀好意”。
即使是纠正沈肆笔下的走势时,也是点到为止,手也很有分寸。
沈肆自然要适当的露出“成效”,没过几个时辰便改去了原来潦草的笔画。
日落西山,等榆木回过神来才发现一下午已过。他才猛然想起沈如林之前嘱咐他收拾个屋子出来,“哎呦”一声,“少爷,我忘了给先生收拾屋子了!”
沈肆放下笔,“南苑清幽,先生怕是住不惯。”
“无妨,离你近些也好。”衍七收好笔墨纸砚,对榆木说:“随便收拾个房间就行,我不挑。”
榆木眨巴眨巴眼睛,看沈肆的脸色,等他的吩咐。沈肆说:“把东边那间收拾出来。”
榆木不敢耽搁,赶紧收拾去了。
.
夜幕降临,朝御重新戴上人皮脸,翻墙进入相府。
起先,他把目标投向平日与沈肆交好的那几家武将,但收获甚微。
如今他是全城通缉的罪犯,那些人虽顾着往日与沈肆的情分没有让人抓他,但都对当时的情况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分细枝末节,反而委婉提醒他不要重蹈覆辙。
朝御性子倔,却也不是个蠢的,当下就拿刀威胁,恨声道:“是不是北冥辰!他若信将军,将军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被威胁那人虽没有回答,但表情已告诉他答案。他很想当面质问,但皇宫守卫森严,进去困难重重,他不得不从长再计。
榆木早已习惯他神出鬼没的样子,见他回来也只是说了声,“朝公子,桌上是给你留的饭菜。”
朝御看向一旁空着的床,问:“他人呢?”
榆木无奈说:“我看不住他。他说白日呆闷了,眼下在少爷房间呢?”
朝御皱眉,“他去小公子房间干什么?”
“我也是这样同他说的,但他说‘你们家公子白日肯定练字练烦了,我去陪他玩会’。”榆木模仿着迪瓦的蹩脚口音,又提醒他:“朝公子,东边今儿来了一位先生。老爷找来教少爷功课的,你以后的动作可得小心点。大夫人那事才过,可别又给少爷带来什么麻烦...”
榆木絮絮叨叨说着,朝御听了会,沉默后道:“这位先生住哪?”
“就少爷旁边的那屋,离我们这远,那位外族公子也不会被发现。”
朝御换下衣服,转身往外走,榆木喊住他,“哎,你去那儿?”
“我去小公子房间看看。”
“哎——”榆木话还没说完,朝御已出了门,他默默嘀咕了句,“今夜怎么三位公子都往少爷房间跑啊?”想了想,他气呼呼道:“我也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衍七公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