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昏了头召回军队准备议和,沈肆不得已带着残存的军队回京,又卷入了各大皇子的党争中。
先帝的暴政和荒淫无度的生活早已令百姓们苦不堪言,封地渐渐出现反帝运动,几位皇子野心勃勃,妄想弑父登基,北冥亦不例外。
作为他的儿时好友,沈肆自然是支持的,当即召集残余的军队,助北冥辰弑君。
北冥辰坐镇皇城,挟天子以令诸王,而他被授权,艰难召集全国各地散兵五万北上,远赴战场,与他里应外合。
亡国之际,军心不稳,人心惶惶,和北邙的每场生死战都极为艰难。
前有先帝议和的前车之鉴,后又缺粮少装备,朝中所有人都以为会战败,却不曾想,从最先丢失的第十二城,再到最后沈肆父母身陨的岐城,沈肆率军打得北邙军退出国都之地。
半年后,沈肆骑着灵驹,踏过长街,带来了大捷的战报。少年郎似骄阳,手握长枪,一袭红衣,创下天祁第一个传奇。
与此同时,北冥辰举行登基大典,建立新朝。
那时杜渊曾经隐晦提醒他不要站队,稍不留意便会万劫不复,只是那时沈肆和北冥辰目标一致——想为父母报仇,想还百姓太平盛世。
后来北冥辰如愿登基,改朝换代,力推新政,而他未至弱冠之年便被加官封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的风光。
新朝立后,根基不稳,北邙一直死心不落,频频来犯,沈肆带着部下远赴边关,那是悬挂在北邙头上的一把刀,如雄狮般镇守着整个天祁亿万子民的安稳。
半年前,沈肆带着黑鹰骑回归边关时,杜渊同样在承安门来相送他。
杜渊瞧他短短几年羽翼丰满,眼瞧着忌惮他权势的皇党之派越来越多,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劝他:“肆儿,伴君如伴虎,你该藏拙,避些锋芒。”
沈肆一袭红袍加身,黑红的铠甲被擦的铮亮,他摸着爱马灵驹的头,长枪一揽,纵身跨上马背,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赏心悦目。
他背对着夕阳,闪着光泽的长发随风飘扬,晕在天际的余晖照在身上,使他如佛般被渡上金色的光。年少的骄狂与自负在战争的厮杀中殆尽,短短几年,沈肆更显沉稳,“我与陛下是可以互相交付后背的挚友,我信他,您不必担忧。老师,此去甚远,后会有期!”
马蹄飞扬,红衣飘动。
沈肆骑着马冲出城门,训练有素的众士兵跟在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惊天动地。
黑红的旗帜上刻着的“黑鹰骑”三字在夕阳下迎着风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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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杜渊一语成畿。
沈肆下狱诏第七日,杜渊买通狱卒,才得以偷偷来见他。他被连施了七日酷刑,神情犹如死灰。
林锦拿着些所谓伪造的来往书信和他府上的老管家的证词押他下狱到用酷刑,北冥辰不知是不敢还是失望至极竟一次也未出面。
杜渊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杵着拐杖来见他时,语气中是难掩的哀叹:“肆儿,若你当初听我的话走文官的路该有多好。”
自古名将多横死,皇党无非是忌惮沈肆功高盖主和他手上越发强大的黑鹰骑,若他当年走了文官的路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肆抬头,嗓子干涩,浑身的血早已经凝成块,变成了黑褐色。
这几日,沈肆见过太多人因他而死。他带回来的那一小队黑鹰骑死前还在忠心护主、沈府的上百余人和自发为他请命的百姓们皆被打为贼子,在皇城这张大网下皆无一幸免。
一切怪就怪他太信任北冥辰,太把这十余年的情谊当回事,也太愚忠。如今的沈肆没了张扬,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几乎一片死水。
短短几日,他的面容不见血色,苍白得过分,整个人廋脱了相。他忍着痛扬头看向杜渊,朝他笑了笑——那是一个带着安抚的笑容。
见爱徒皮开肉绽、浑身是伤,杜渊刹不住泪,伸手抹了把脸,气急道:“这些王公贵族忌惮你也就罢了,就连北冥辰也全然不顾儿时情谊!”
沈肆不认,他们已经好几天不给他水喝了,嗓子渴得要命,他张唇艰难道:“老…老师,慎…言,咳...咳咳。”
杜渊气的拂袖,将水端给他,不由分说:“我这就去替你求情,他好歹尊称我一声老师!”
北冥辰已经表态权全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这种情况,百官们都巴不得离沈肆远远的,哪里还敢不要命去替他求情,若沈肆与北邙联合造反的罪状真落实了,他们也要落得个通敌叛国之罪。
就连沈肆的外祖父沈广陵这种两代朝老臣,跪在雨里替沈肆求情,都被北冥辰罢了官给撵回了府。再加上城中的“谣言”,明眼人都能瞧出这是皇上在将沈家武将的势力连根拔起呢。
其它人谁又敢去?
杜渊敢去,但作为帝师,本就敏感,又是沈肆的恩师,难免招人口舌,前去也是杯水车薪。
沈肆在牢狱中,自身难保,拦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后来再见杜渊时,他已被削职。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来岁。
沈肆才知道杜渊去求情那日,北冥辰大怒,治他大不敬,当即就削了他的职,禁足在家,就连来见他,也是悄悄逃出来的。
杜渊年事已高,本就到了退官回乡过清闲日子的年龄,沈肆不愿他卷入这场风波,当即便拒绝了他的探视。
后来...后来,沈肆死在一个雨夜。
谁都不知他是如何暴毙的,极少数的人只知晓当天夜里林锦来了一趟,遣退众人,不知干了什么。后半夜,连遭多日折磨的沈肆混混噩噩发起高烧,夜里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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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肆拿过榆木好不容易买来的纸,扔进火里。火光跳动,他看着纸钱在火中慢慢变成灰烬,浓烟冲上天空,又消失不见。
这纸一烧给沈昭,二便是烧给他自己了。
沈肆心想,自己给自己烧纸的,除他之外,这天下恐怕也无第二人。
榆木看着沈肆难看至极的侧脸,不敢说话,只能默默陪着他一同盯着灰烬发呆。
夜晚风有些大,见沈肆的鼻子都被吹得发红了,他忍不住出声劝:“少爷,我们进屋吧,当心染上风寒。”
沈肆嗯了声,腿蹲得有些麻了才起身,哪曾想一起身,便头昏眼花,险些晕倒。
榆木赶紧扶住他,惊呼:“少爷没事吧!”
沈肆皱皱眉,这身体当真虚弱,“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榆木边扶着他往房里走,边说:“这些年什么都是李妈在管,克扣我们用度也就罢了,就连补品都不准我们买,真是气死我了!”
沈昭生母是个软柿子,这一生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怕就是进京寻夫,这几年越发脑子不清醒,什么都让李妈管着。她去世后,李妈便越发对原主不客气起来,不负责任说,原身这样子大半都是出自这老妇的手笔。
沈肆静静听着榆木的抱怨,偏头疼在此刻发作,他伸手揉搓着,才得以片刻平息,“行了。”
榆木立即收话,将沈肆扶进屋,又出去打热水准备给他泡泡脚暖和些身子。
沈肆缓了片刻,待刺痛隐去,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接触到桌上的花,微怔片刻才走过去,拿起那朵花,细细打量——这是一朵美人梅。
熟悉沈肆者皆知他爱花,最爱的便是这傲骨的梅花。尤其这娇贵的美人梅,对土壤的要求高,眼下应早已过了它的开花时节,这庄园周围他也逛过,也未见哪里开梅花,更别提美人梅了。
鼻尖传来淡淡清香,沈肆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
榆木正好提着热水进来,见他嘴角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笑意,立马也扯开了一个笑,“谢天谢地!今日都绷着脸一日了,少爷你终于肯笑了!”
“你何时去摘的这朵花。”
榆木啊了一声,走近一看,也懵了,“少爷,你说什么呢,什么花啊?”
沈肆拿起美人梅,问他:“这不是你摘的?”
榆木挠挠头,虽然没搞清楚什么状况,还是如实回他:“没啊,这花不是我摘的,再说了这附近哪里有梅花啊。”
榆木见他愣神,摆摆手,“哎呀,少爷,你也别多想了,管他谁放的,反正没坏心嘛,当个装饰也好。这梅花还挺漂亮的…”
榆木拿着它絮絮叨叨夸着。
沈肆瞧他如此心大的样子,伸手扶额。若真有人在他察觉不到任何异状的前提下随意进出他的屋子,他该警惕而不是傻乐。
“少爷,是不是很漂亮啊?”榆木将它递到沈肆跟前,属于梅花的香味扑面而来,又带着冬后初雪的清香。
沈肆的手不自觉扶上美人梅,对榆木道:“罢了,任它是谁放的,总不算坏事。你去找个瓷瓶,装些水来...”
窗外漆黑一片,庭院那颗海棠树旁正站着一位白衣公子,他靠着树,双手抱臂,听着二人的对话,微微勾唇。
榆木早早便入了睡,沈肆听着他轻微的呼吸声,毫无睡意,便起身拿了本书在烛火下看。
沈肆看了多久,白衣公子便陪了他多久。后半夜,他困意袭来,走到窗边想关窗,漫不经心将视线投到海棠树时,才正色了些。方才就感觉庭院有人在看他,但此刻瞧去,哪里还有人影。
沈肆敛目,拂去心底的疑虑,关上窗。
不知过了多久,窗边折射出一道人影。空中传来一声极其淡的笑,葱白如玉的手将一枝美人梅放在唇边吻了吻,复又放回窗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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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半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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