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早,没有晚霞。
母亲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来接他们回家的父亲在二十分钟前忽然被公司叫回去处理紧急工作。
梁逸的家距离联大不远,坐了一趟公交车后,隔条街就能望见他家的窗户。
今天的红灯似乎很长很长,以至于梁逸被母亲牢牢牵着的手渐渐渗出了汗。
红绿灯切换的刹那,一声惊恐的尖叫几乎击穿梁逸的耳膜。
人行道上忽然间多了几具尸体,不是不长眼的机动车所致,而是……
梁逸看到如同怪兽般庞大的身躯踏过渺小的人族,他在瞬间意识到这就是传闻中的异族,然而对方的速度比他的思维更快,眨眼功夫就来到母子俩身前,长如钢刀的指甲向他直刺而来。
他的母亲如同凤凰张开双臂以这个世上极致美的姿态护在他的身前。
他来不及唤她一声,清瘦的身体被巨爪一把薅起,钢刀划伤他的下巴,他不知道怪物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但它腐蚀过他的喉咙流进他的体内。
一滴两滴,他下巴上的血嘀嗒到大睁着双目的母亲脸上,与母亲胸口流出的红逐渐融合到一起。
他被甩到街边,就趴在斑马线上,他抬手,想拖着身体靠近他的母亲,他想叫她,他发不出声音。
“你叫梁逸是吧?主人说等你再长大一些,然后……开涮。”
梁逸的双眼被水雾盈满,快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看见了说话的人胸前贴着“饕餮”的印花。
他十五岁,在人为的灾祸中失去了最爱他的母亲。
他十五岁,在这一年彻底失去了父爱。
梁父在得知爱妻惨遭杀害后,起初是自怨,一遍遍地重复念叨那晚不该返回去加班,不该让妻儿独自回家,以至于遇见这样的“天灾”。
而在他得知人族渺小得根本无法与力量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异族抗衡时,便开始意志消沉。他终日酗酒,不久便丢了工作,逐渐坐吃山空。
梁逸十六年那年,第一次挨打。
尹伊的忌日,梁父拿着木棍差点将亲生儿子活活打死。
甚至恶语相向。
将一切归咎于只有十六岁的儿子,怨他没有保护好母亲,怨他不该在周五那天回家,怨他为什么会出生在这个世界反而夺去他妻子的性命。
梁逸抱着身体蜷缩在地上,意识昏沉间只记得来找他玩的表弟喊来了舅舅,他晕了整整两天在舅舅家醒了过来,从此再没回过家。
“据说梁逸的妈妈是被异族杀死的。”
“我听说是为了保护他,现在看来梁逸的运气大概已经用尽,开始克亲了,咱们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
尹伊去世后,关于这个联大的优秀教师以及她的天才儿子之间的事被传得五花八门,甚至有人给梁逸冠上了“扫把星“、“丧门星”这样的称号。
“能别这么迷信吗?”
同为医学院,58界联大状元,如今与梁逸并称“旺城联大医学双杰”的周场表现出了惺惺相惜,“没准这里面有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呢,别乱说。”
被家暴的梁逸大病了一场,脸上彻底没了笑。
回到联大后,他整天窝在实验室,饭吃得很少,觉基本不睡,持续了半个月后,人直接晕在课堂上。
与他同龄的表弟白阳来学校接人,梁逸不想住院,开了点滴回到舅舅家自己扎。他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依旧冷得直打颤。
舅妈煲了他最爱喝的汤,小心翼翼地端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梁逸说:“我的厨艺不太好,可能没有你妈妈煲得好喝,小逸你对付……”
她说到这猛地停住,满脸说错话的懊恼,只是还没等她出声道歉就听到靠在床头的少年哑着嗓子低低说:“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我不敢睡觉,一闭上眼就是她的血,”少年的脸颊滑过两行清泪,“可是为什么啊……”
白阳忙取过纸巾:“别哭,表哥别哭了……”
舅妈垂眸盯着交缠在一块的双手,仅仅犹豫了几秒便微微前倾身体环住少年的肩膀:“小逸,以后就把这当成家吧,想哭就跟舅妈哭,受了委屈就跟我们说,不要害怕。”
梁逸僵直的身体一分一分缓慢地塌下来,冰冷打颤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女人,滚烫的泪渗透女人的前襟,少年抽搐了半响发出一声压抑的啜泣:“我想她……我想我妈……”
那天,白家夫妇彻夜长谈。
第二天,全家人收拾行李搬往甘城。
白阳在旺城第一高中读书,办理了住校。每周五,他与梁逸结伴回到甘城——他们的家。
“表哥,我也要考旺城联大,今年暑假你给我补习,一言为定。”少年一口气讲完,没留给梁逸拒绝的机会。
“为什么要考联大?”梁逸与他并肩走在小巷里,背对着晚霞。
“因为……表哥在联大啊。”
梁逸脚下一顿,两人刚好停在巷子中间。
白阳笑眼弯弯地望着难得露出错愕神色的梁逸:“表哥在我心里是最优秀的人,表哥选择的地方也一定是最棒的地方。”
梁逸张了张嘴想说“胡说八道”,但他没发出任何声音。
两个少年停在巷子的中间,霞光映在年轻朝气的脸上,白衬衫衣角在晚风中轻轻舞动。
梁逸开口,声音很轻:“好,我帮你补习。”
白阳十八岁,报考旺城联大,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
在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月,梁逸从旺城联大毕业。
“表哥,我过去接你。”
“不用,我东西不多。”
胃有些疼,梁逸开始思考是否能抗过稍后的毕业典礼。
“怎么不用,我又不是去接东西的,”白阳说,语气活泼,“我是接你这个人,接我表哥回家呀!”
一通热乎乎的电话,梁逸以一声“嗯”结束,他向来不会对外表达内心的情绪,唯恐多说一句就能暴露自己的脆弱。
但梁逸的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发红,像淋了雨后又在街上站了很久,久得眼湿声涩,但眸中还有光,还有等待雨后那一抹彩虹出现的倔劲儿。
胃在起伏的情绪刺激下疼得越来越狠,梁逸习惯将胃药带在身上,并仔细地思考换成止疼药的可行性。
人头攒动,犹如当年入学旺城联大,时间似乎很短,但梁逸却好像已经不记得刚入学时的踌躇满志。
下台后,梁逸满额冷汗去了趟学校的医务室,胃炎发作他抗了几个小时完成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药液聚集在瓶口,在即将滴尽的时间点很难让人算清它究竟还有多少料。
梁逸接到了他父亲的电话,上一次父子之间的通话要追溯到三个月前——梁父嘱咐他不要忘记母亲的忌日。
“你在哪?”
三个月后的第一句话是质问。
梁逸直了下腰又立即弯下去,在药物的作用下本来平复的胃腹似乎又开始躁动。
“学校。”他回。
“我在‘贺天堂’,你现在就过来。”
最后一滴药液冲过瓶口流入滴管,梁逸将速度调至最大静静地等了会儿,没有叫护士,直接拔了针。
“好。”
不远,梁逸却似跋山涉水。
胸口有“饕餮”印花的两个壮汉像押犯人一样走在他的身侧,梁逸被带进一个宽敞却沉闷的包间,他父亲的头被按在茶几上,坐在沙发正中的中年男子见带进来个少年瞥了左右两眼,梁父被拽着衣领薅起来扔到墙角。
梁逸就站在整个包厢的最中间,正对着慵懒靠着沙发背的贺谪,他澄澈的双眸无惧无畏地望向这个令旺城人闻风丧胆的地头蛇。
“你好,我们可以谈一下,我想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来的路上,梁父告诉梁逸,他将他输了,输给了财富与地位同样显赫的贺氏。
如果不愿意,可以选择死。
在长到十五岁之前,梁逸可以称得上顺风顺水。
他天赋异禀,什么都能学会,是人人艳羡的奇才。
十八岁,梁逸仍然相信凡事都可以谈。
但在此刻,他收到哄堂大笑作为回应。
“饕餮”上前将他按到茶几上,梁逸的双膝砸在地砖上,疼得俊眉紧蹙。
比翻搅的胃要痛上千倍万倍,不止。
仿佛碎掉了,骨头渣都插进血肉里,连同脊背上的骨头也全都碎掉了。
他苍白的侧脸像挨了火热的一巴掌,粘腻的胶感贴在上面,黑色的纸胶带,上面用荧光笔写着形似“鬼画符”的两个扭曲的字——商品。
梁逸挣了挣,纤瘦的腕部立即被粗糙的麻绳磨出血色的口子。
贺谪站起身,在炽热得晃眼的灯光照耀下走近梁逸。
他没动手,但他的手下个个都好似会读心术,很快就让他听到布料裂开的脆响。
“放开我……”
肌肤与赤热的空气相碰,梁逸冷得发抖,双唇轻轻打着颤,眼睛似在脸上新划开的两道血口子,能流出红。
贺谪抬起一只手薅住他柔软的发,力道不轻却也不重,但疼得梁逸整颗头似被拔了下来。
“你母亲说,如果我敢动你,她死也不会放过我。”贺谪的声音低沉如同咒语,夹杂着无法掩饰的张狂笑意。
“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父亲输与赢不重要,你要知道,只要是我贺谪想要的就一定会弄到手,比如让她死,再比如……”
他抬起挂满屈辱泪水的下巴,“吃掉你。”
干净到圣洁的躯壳最容易满足某种兽类,贺谪的双眸放出陶醉的光,他慢慢悠悠地欣赏着梁逸倔强又屈辱的一声声“放开我”。
“再挣扎就送你下去问问你母亲,让她亲自告诉你反抗我的下场。”
被摔得委顿在墙角的男人忽地睁大眼骤然间明白了什么。他的双掌掩住脸,发出几声诡异的大笑,那只就要伸向梁逸的兽爪被猛地握住,男人冲上前疯了似的发出吼叫:“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妻子?!是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被恼怒的孩子拆分开的玩具,有什么东西带着艳红倏然间喷满梁逸惨白的肌肤。
还有十章正文完结,番外还有二十章左右~
番外是治病、养病的小情侣日常(*˙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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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天降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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