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淡得像一层薄纱,被窗外涌入的、带着湿润草木气息的风轻轻吹散。午后细碎的阳光越过窗棂,在病房光洁的地板上跳跃,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温辞的眼睫,如同被惊扰的蝶翼,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意识像是从极深、极冷的冰海底层缓慢上浮。
没有前世天台呼啸的寒风,没有实验室里毁灭性的熵流撕扯,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被温暖包裹的安宁。
他缓缓睁开眼。
视野从模糊的光斑,逐渐聚焦成清晰的景象。
不再是礼堂冰冷的穹顶,也不是实验室扭曲的废墟。
是洁白的天花板,挂着半幅未完成的、色彩温柔的抽象画。
窗台上,一盆绿萝的藤蔓垂落,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绿。
空气里,除了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心安的……墨香?
他微微偏头。
床边,不再是冰冷仪器环绕的紧张。
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一张舒适的藤椅上,背对着他,微微低着头。
墨色的短发柔顺地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
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米白色亚麻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流畅的小臂线条。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宽厚的肩背和专注的侧影。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午后的静谧里,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墨渊……
这个认知如同暖流,瞬间涌遍温辞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阳光下墨渊沉静的轮廓,看着他翻动书页时骨节分明的手指,看着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截然不同的气息。
一种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和难以言喻的安宁,如同温热的泉水,将他疲惫不堪的灵魂温柔包裹。
他还活着。
墨渊也在。
他们都在这里。
远离了那座充斥着阴谋、倾轧、毁灭的冰冷城市。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的目光,墨渊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随即,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姿态,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窗外的阳光和温辞苍白却睁开的眼睛。
里面没有了礼堂宣告时的锐利霸气,没有了实验室废墟里的绝望疯狂,也没有了守护病床时的沉重疲惫。
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退潮后宁静海湾般的温柔,以及一种失而复得后、近乎虔诚的惊喜。
“醒了?”
墨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温柔得如同拂过新叶的春风。
他放下书,动作极其自然地起身,走到床边。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投下一片令人心安的阴影。
温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发紧,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别急。”
墨渊立刻会意,拿起床头柜上温着的水杯,试了试温度。
他俯下身,一手极其轻柔地托起温辞的后颈,另一只手小心地将吸管凑到他唇边。“慢点喝。”
温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也稍稍平复了温辞翻涌的心绪。
他就着墨渊的手小口啜饮,目光却一直胶着在墨渊的脸上。
他看到了对方眼下淡淡的青影,看到了比记忆中似乎清减了一些的轮廓,更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沉淀下来的、厚重如山的温柔与关切。
“我们在哪?”
温辞的声音依旧嘶哑微弱,带着初醒的迷茫。
“南浔。”
墨渊放下水杯,指腹极其自然地拂开温辞额前微乱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什么,“一座临水的小城市,很安静。”
他的目光扫过温辞身上那些被厚实纱布包裹的地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楚,声音却更加柔和,“你的伤……需要静养很久。林教授说,这里的环境和气候最适合。”
南浔……
温辞在记忆里搜索这个陌生的名字。
远离帝都的喧嚣与危险,一个水乡的名字。
是墨渊带他逃离了那场毁灭性的风暴中心。
“玉灵簌……实验室……”
温辞的脑海中闪过实验室最后那毁灭性的画面,混乱的能量洪流,玉灵簌疯狂的脸……
墨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缝隙,寒意刺骨,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化为深沉的平静。
他握住温辞放在被子外的手,掌心滚烫而有力。
“玉灵簌死了。”
墨渊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熵增爆发中心,尸骨无存。穆长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实验室的监控数据、他暗中资助玉灵簌获取‘熵增引爆器’的证据、还有他这些年利用墨家资源进行的非法交易……所有的一切,都被林教授和我提前备份,在他试图趁乱洗白自己时,匿名交给了最高检和国安部门……他现在,应该在帝都某个看守所里,等待审判,永无翻身之日……”
墨渊的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但温辞却听出了其中蕴含的、雷霆万钧的清算力量。
穆长瞿,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阴险老狐狸,终于被连根拔起。
玉灵簌,那个疯狂怨毒的疯子,也湮灭于自己制造的毁灭之中。
“楚孟凫重伤未愈,楚家元气大伤,自顾不暇,又被穆长瞿的案子牵连,再难掀起风浪。墨家……”
墨渊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弧度,“我用‘界碑’系统核心数据库的永久删除权限,换来了我们彻底的‘自由’……从今往后,墨家的一切,与我再无瓜葛。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安全’,而我……”
他低下头,深深凝视着温辞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我只想要你平安,温辞。只想守着这份用命换来的安宁。”
温辞的指尖在墨渊的掌心微微蜷缩。
界碑……
那个墨渊倾注了无数心血、用来对抗命运、保护他的强大系统,那个曾经代表着掌控也代表着守护的冰冷符号……
他为了他,彻底放弃了。
放弃了所有的权势、资源和依仗,只换来了这片远离风暴的宁静港湾……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混合着心疼、感激和无以言表的安宁的洪流。
他反手,用尽此刻虚弱的力气,紧紧回握住了墨渊的手。
“你的伤……”
温辞的目光落在墨渊身上,虽然穿着宽松的衬衫,但依旧能看出他动作间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断了三根肋骨,内脏有些震伤,都是小问题,快好了……”
墨渊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抬手,轻轻擦去温辞眼角滑落的泪水,指腹温热,“别哭,都过去了,我们赢了。”
都过去了。
我们赢了。
这八个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砸在温辞的心上,砸碎了所有残余的恐惧和阴霾。
前世绝望的纵身一跃,今生挣扎的恐惧与抗拒,实验室里毁灭的熵流……
所有的噩梦,真的都结束了……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病房里一片静谧安详。
……
半个月后。
南浔古镇深处,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幽静小巷尽头。
一扇新漆的、带着木纹清香的店门悄然开启。
门楣上挂着一块素雅的木匾,上面是两个笔锋内敛却暗藏筋骨的字——
“琥珀”
这是一间不大的书店。原木色的书架倚墙而立,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书籍,以文学和社科为主,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油墨安心的气息。
临窗的位置摆着两张舒适的藤椅和一张小圆桌,阳光透过擦得明亮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温辞穿着柔软的棉麻衬衫,坐在其中一张藤椅上。
膝盖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虽然行走仍需借助拐杖,但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脸颊有了血色,眼神清澈安宁。
他手里捧着一本《追风筝的人》,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那句熟悉的誓言。
店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墨渊推门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件和温辞同款的深灰色亚麻衬衫,袖子挽到小臂,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和一个纸袋,身上带着从外面沾染的阳光和淡淡的水汽味道。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在帝都时迫人的冷冽气场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沉稳平和的宁静。
“巷口王阿婆熬的鱼片粥,很鲜。”
墨渊将保温桶放在小圆桌上,声音低沉温和。
他打开纸袋,里面是几个表皮酥脆的生煎包,“还有你昨天说想吃的生煎。”
温辞放下书,抬头看着他,嘴角自然而然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谢谢。”
阳光落在他眼里,像是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墨渊走到他身边,没有坐下,只是习惯性地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动作自然得如同呼吸。“今天感觉怎么样?膝盖还疼吗?”
“好多了。”
温辞微微仰头,感受着他掌心熟悉的温度,“林教授寄来的新药膏很有效。”
墨渊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温辞手中的书,停留在那句“For you, a thousand times over.”上,眼神深邃而温柔。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温辞身边,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
温辞的目光越过墨渊的肩膀,落在书店门后。
那里,挂着一块新刻的、小小的木牌。
木牌上不再是冰冷的“界碑”二字,而是两道蜿蜒交缠、相互依偎的树纹,如同共生共长的藤蔓。
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满小小的书店。
空气里是书墨香、鱼片粥的鲜香和生煎包的焦香混合的气息。
巷子外隐约传来摇橹声和吴侬软语的交谈,遥远而宁静。
墨渊拿起温辞放在膝上的书,极其自然地坐在他旁边的藤椅上。
他没有翻开,只是将书放在两人之间的小圆桌上,然后伸出手,轻轻覆在了温辞放在书页的手背上。
他的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温暖而坚定。
温辞没有动,只是手指微微翻转,与墨渊的手掌交叠相握。
掌心相贴,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前尘的硝烟散尽,命运的剧本焚毁。
界碑已成过往,唯余掌心交握的温度,与这间名为“琥珀”的书店里,凝固了所有苦难与抗争、最终沉淀下的,细水流长的微光……
(全文完)
花费了这么多月,也算是完结了,关键是不知道写什么好了,很粗略的烂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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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共济【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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