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南浔,空气里浮动着水汽蒸腾的暖意,混杂着新叶与湿润青苔的气息。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琥珀”书店临水那扇大窗的竹帘,在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店内很安静,只有书架深处隐约传来肥猫“琥珀”满足的咕噜声。
温辞正踮着脚,试图将一本厚重的精装画册放回书架顶层。
他恢复得不错,那根乌木手杖已闲置在柜台角落,只是动作间仍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审慎。
指尖堪堪触到书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越过他头顶,稳稳地将画册接了过去,轻松归位。
墨渊的气息无声地笼罩下来,带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与淡淡墨香混合的味道。
“我来。”
他目光在温辞微扬的脖颈线条上掠过,确认他无碍,才退开半步。
“陈默说下午到,”温辞转过身,拂了拂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噙着浅笑,“带了帝都‘祥瑞斋’的点心,说是你以前提过的那款核桃酥。”
墨渊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祥瑞斋的核桃酥……
是前世记忆里,母亲尚在时偶尔会买给他尝的稀罕物。陈默倒是用心了。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目光转向窗外。
粼粼的河面上,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慢悠悠地摇过,船娘悠扬的吴歌隐约飘来。
门扉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咚。
“温辞!墨学长!”
陈默的声音带着一路风尘仆仆的轻快,人已出现在门口。
他肩上挎着一个鼓囊囊的旅行包,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祥瑞斋”红底金字标识的硕大纸盒,脸上架着副新换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陈默!”
温辞眼睛一亮,迎了上去,笑容真切温暖,“路上还顺利吗?”
“顺利顺利!”
陈默放下东西,目光飞快地在温辞脸上身上扫了一圈,见他气色红润,行动自如,眼中担忧尽去,只剩下纯粹的欢喜,“你看起来好多了!比视频里精神多了!”
他又看向墨渊,带着几分学生时代残留的敬畏和亲近,“墨学长。”
墨渊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落在那个大纸盒上:“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陈默连忙摆手,献宝似的打开纸盒盖子,浓郁的油酥甜香瞬间弥漫开来,里面整齐码放着数十块金黄酥脆、嵌着饱满核桃仁的点心,“排了快一个小时队呢!还热乎着!”
温辞引着陈默在临窗的茶座坐下。
墨渊已无声地去了后面小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三杯刚沏好的茶。
茶汤清亮,是南浔本地新采的明前碧螺春,袅袅热气中浮动着清新的豆香。
“尝尝这个,”
温辞将一碟小巧玲珑、通体碧绿的点心推到陈默面前,是南浔特有的艾草青团,软糯清香,“配茶正好解腻。”
陈默捻起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酥皮簌簌掉落,内里酥香化渣,混合着核桃的油润甘香,果然名不虚传。
他又尝了一个温辞推荐的艾草青团,清甜软糯,带着独特的植物芬芳,与帝都点心的浓墨重彩截然不同。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好吃!还是你们会享受!这地方真好,水好,点心好,连空气都比帝都甜!”
三人围着小圆桌,茶香氤氲,点心甜香交织。
窗外是缓缓流淌的河水、摇曳的乌篷船影和远处白墙黛瓦的静谧。
话题自然而然地从旅途见闻,转到了帝都的旧人旧事上。
“楚孟凫转到国外康复中心了,听说恢复得还行,就是……性子好像变了不少。”
陈默喝了口茶,语气带着点感慨,“楚家这次是真伤筋动骨了,低调得很。”
墨渊端着茶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眼神平静无波,只淡淡“嗯”了一声。
“穆长瞿的案子月底终审,”陈默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证据链很扎实,翻不了身了。他那个位置空出来,帝都圈子里暗流涌动,不过都跟咱们没关系了。”
他说着,脸上露出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笑容。
温辞安静地听着,偶尔给陈默续上茶水。
那些曾经如同山岳般压顶的名字和风波,此刻听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他侧头看向墨渊,墨渊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无需言语,一种劫后余生的默契和安宁便在心间流淌开。
“对了,”陈默像是想起什么,从旅行包侧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扁平小盒,递给温辞,“差点忘了,这是林教授让我带给你的。说是他一个老朋友做的,对温养经络有好处。”
温辞有些意外,接过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色泽温润的深褐色膏体,散发着浓郁而清苦的药香。
盒内附着一张极简的纸条,上面是林教授熟悉的、略显潦草的字迹——
【南浔水汽重,每日热水化开,睡前敷膝。保重。】
一股暖流涌上温辞心头。
林教授虽远在帝都物理实验室,与熵增封印日夜相伴,却从未忘记他这枚“小锚点”的旧伤。
“替我谢谢林教授。”
温辞小心地收好药膏,声音带着感激。
“林教授还说,”陈默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让你俩少腻歪点,别耽误了正经生意,他下回来要看到书店营业额上涨。”
温辞的脸颊瞬间飞起一抹薄红,下意识地瞥了墨渊一眼。
墨渊面不改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只淡淡回了一句:“告诉他,书卖得很好,猫也胖了。”
陈默噗嗤一声笑出来。
气氛更加轻松融洽。
陈默讲起学校里新开的咖啡馆,讲起某个教授闹的笑话,讲起帝都春日恼人的风沙。
温辞和墨渊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墨渊虽话不多,但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早已褪尽,只是习惯性地留意着温辞的茶杯是否空了,膝上的薄毯是否滑落。
当温辞因陈默某个夸张的描述笑出声时,他目光落在那张生动的笑脸上,深邃的眼底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暖意。
日影西斜,窗外的河水被染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陈默看了看表,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站起身:“我得去赶最后一班去市里的大巴了,明天一早的飞机回帝都。”
温辞起身相送,有些依依不舍:“这么快?不再多待两天?”
“项目催得紧,”
陈默无奈地摊手,又笑道,“下次!下次一定多住几天,好好感受一下你们这神仙日子!”
墨渊也站了起来,拿起柜台边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印着“琥珀”书店logo的素雅纸袋递给陈默:“南浔的熏青豆和笋干,给你父母尝尝。”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陈默嘴上推辞,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墨学长!谢谢温辞!”
三人走到店门口。
暮色四合,檐角下悬着的几盏竹编灯笼次第亮起,晕开一圈圈温暖的光晕,倒映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
“行了,别送了。”
陈默在巷口站定,回头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
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们的身影,温辞清隽,墨渊挺拔,站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和谐与安宁。
陈默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感慨:“看到你们这样……真好。真的。”
他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巷弄深处。
温辞站在店门前的石阶上,晚风带着水汽拂面,微凉。
肩头一沉,一件带着墨渊体温的薄外套已披在了他身上。
“回吧,风凉了。”
墨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安稳。
温辞拢了拢衣襟,抬头看向墨渊。灯笼暖黄的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像是落入了细碎的星辰。
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生死一线的挣扎,都在这宁静温暖的暮色里沉淀下去,只余下眼前人掌心传来的、令人心安的温热。
“嗯。”
温辞轻轻应了一声,嘴角弯起,主动伸手,握住了墨渊垂在身侧的手。
十指相扣。
灯笼的光影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摇曳,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归家摇橹的欸乃声,和肥猫“琥珀”在窗台上懒洋洋的一声喵呜。
新朋旧友,风波散尽。
唯余此间烟火,与掌心紧握的,细水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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