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卦

温澜生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抬眼瞥了春芝一眼。

春芝眸底清澈,眉头紧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嘴角向下撇着,似这清苦的药汁进了她口里一般。

一如她从前服侍自己用药。

【把她支出去。】

温澜生放下药匙,用手帕掩了掩唇角道:“春芝,你去厨下瞧瞧今日早食有没有乳粥,好久没吃,有些想了。”

春芝一听是关乎早食的大事,笑着应了,连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小姐,昨日……你说……”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没了下文。

温澜生笑着摇摇头,“再吩咐厨下做碟桃酥。”

春芝这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嘴挺馋,倒是没变。】

在祝绥笔下,春芝本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女孩,连嘴馋这个小毛病在她身上也显得稚气可爱。

看来秦安只修改了主要人物命运,并未在意这些小配角的性格命运如何。

或许她也没想到,祝绥笔下的每一个人,哪怕是毫不起眼的小配角,都是她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鲜活生命。

现在看来,春芝性格未变,仍是温澜生身边最天真忠心的小丫鬟,毒不是她下的。

“春芝她不会……”

【我知道,她不会下毒。】

温澜生抿抿唇,“府里的药都是药房熬的,如若真的有毒,许是药房出了问题。”

温澜生身子骨弱,从小就在药罐里泡大。温从珂为了用药安心,特地在府里设了间小药房,雇了些医术精湛的大夫行医配药。

【你很聪明。】

【现在最重要的是知晓你身边究竟有哪些人可信,但我猜你也不清楚,所以我们得查。】

“我……”温澜生想反驳,但却没了下文。

她原本相信府里的佣人都是真心的,可现下却被告知药里有毒。

她确实不是一个能看透人心的人,身边能够信任的人也寥寥可数。

【我现下问你,上一世,夏荷和秋竹的所作所为可有可疑之处?】

温澜生想了想,开口道:“春芝、夏荷和秋竹都是一同伴我长大的。夏荷理智果断,后来便被父亲挑去做事了,现下……应当不在府里。”

“秋竹从小就身手敏捷,爬树下水都不在话下,父亲便把她培养成了我的贴身侍卫,平日出门若是有危险,她会保护我。”

“上一世,有次外出我不慎落入池中,就是秋竹把我救上岸的。”

这个回答倒是不出所料,原本在祝绥的笔下,这三人便也是如此。

看来秦安根本不屑于调整温澜生的人际网,只寥寥几笔便让她迎来了惨烈的结局。

真是名副其实的贱人。

【我知道了。秋竹习武,也当熟悉毒理。你现在把秋竹唤来,告诉她药里有毒。】

温澜生没有反驳。她知道祝绥要保她这一世能活下来,排查身边之人便无可指摘。

秋竹是和春芝一同进屋的。

春芝一进屋便笑着道:“小姐,庖厨现下正熬着乳粥。”见碗里的药半分未动,她又道:“小姐,我把药拿去再热热,喝了凉的就不好了。”

温澜生抬手阻止了她,又看向一旁身如修竹的少女,说道:“秋竹,你来看看这药。”

秋竹心领神会。她对温澜生行了一礼,走上前端起药碗细细嗅过,又伸出食指轻蘸了药汁,缓慢捻搓。

似乎仍是无法确定,她从腰带里取出一根极细的银针,探入碗中。半晌后,针尖开始缓慢变黑,颜色极浅,几乎辨别不出。

秋竹放下银针,沉稳道:“小姐,药里有毒,但分量极少。”

春芝在一旁听见这话,面色煞白,几乎快哭出来了。方才自己一再催促小姐用药,如若小姐真用了,自己便是在毒害小姐。

温澜生见她面色苍白,轻声安慰道:“春芝,别怕,我没用这药,不怪你。”她又看向秋竹:“秋竹,是何毒药,可看得出?”

秋竹端起药碗,抿了一小口,细细分辨后道:“小姐,我记得您平时用的是丹参茯苓汤,这副汤药方子里有一味当归,但这碗药里没有当归,反而多了一味草乌。”

“草乌本也可入药,但若未曾炮制,便毒性极大。这药中草乌虽分量极少,但若连用数十日,也会祸本殃身。”

春芝急忙道:“是有人想毒害小姐?”

秋竹摇头,“这分量,不像是为了毒害小姐,倒像是误放了。”

温澜生一直未开口,听见这话她才道:“春芝,你去把药房今日为父亲制的药带来。”

春芝连忙应了,又听温澜生道:“莫让他人瞧见。”

春芝出了门,房内只剩下温澜生和秋竹。

【你倒是聪明。】祝绥轻笑。

不知是不是温澜生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祝绥说话时像贴着她的耳边。她有时甚至能感到轻微的热气拂过她耳尖。

温澜生捱不住,低头用手帕掩了掩唇角,免得秋竹看出异样。

“小姐,你为何脸颊泛红?可是受凉了?”

“我……未曾。许是感觉有些热。”温澜生轻声解释,却又听得耳边一声轻笑。

春芝将药带回房内,却见温澜生脸上泛红。她急忙上前用手挨了挨温澜生额头,“小姐可是受凉了?”

一旁秋竹淡淡道:“未曾,小姐说是有些热。”

温澜生轻咳一声打断道:“春芝,药呢?”

春芝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放在桌上,“小姐,我……去药房路上遇到了谢管家,但进了药房后便没人见着我。”

温澜生细想后道:“谢管家……应当不妨事。秋竹,你来看看。”

秋竹上前,将药丸掰碎,又细细验过,旋即眉心紧皱,拱手道:“小姐,老爷的药中有大量草乌!”

温澜生闻声,猛地站起,“细细说来。”

“老爷用的是洋参固本丸,这方子里亦该有一味当归,分量比之小姐的药方,该多数倍不止。如今这药丸里的当归悉数换成了草乌,连用十日,必然毙命!”

“如今看来,我怀疑有人将整个药房内的当归都换成了草乌,这才导致小姐您的药汤内亦有草乌。”

温澜生用手帕捂住口鼻,连咳不止。

“这方子……父亲用了多久了?”

春芝为她顺了顺背,回道:“小姐莫急,这方子是前两日新换的。谢管家说老爷最近脾胃寒虚,元本亏损,特意让小药房新研的方子。”

“只是这两日老爷政事繁忙,昨日歇在了宫内,今日还未回府,还未用上这新方子。”

温澜生止住咳嗽,顺了顺气,刚想说话,便听祝绥道:【让夏荷查。】

她便道:“夏荷何时回府?”

秋竹回道:“夏荷昨夜在城南为老爷办事,算算脚程,午时该回了。”

“她若回了,便立刻让她来见我。”

用过早食,春芝央着温澜生去庭院里晒晒太阳,去去寒气。

温澜生便坐在上一世与父亲对弈的石桌旁,眯起眼瞧远处的佣人扫雪。

空气里浮动着腊梅的清香。雪夜后的气温仍有些低,却被太阳烘烤得轻软。

温澜生对春芝道:“今年腊梅清香,春芝你为我摘些吧,放在房内,日日焚香也有些倦了。”春芝应下了,便提着小篮子去摘腊梅。

【上一世,可有人在温相药里下毒?】

“我不知。父亲最后是死在……死在牢狱中的。”温澜生轻声回道,似梦中呢喃。

【你对朝堂之事了解多少?】

“上一世……父亲深陷朝堂纷争。皇帝病体已久,皇太女与洵亲王争权数年,父亲属皇太女一党。朝堂风云诡谲,最后尘埃落定,洵亲王夺下皇权,皇太女一党被悉数处死,相府难逃没落。”

“我不过是一深闺女子,便也只知这么多了。这些事……原也不是我该掺和的。”

【你错了。】

温澜生一怔,却又听祝绥说道:【无论你是否相信,原本你就当在朝堂漩涡中央,亲手搅弄风云,助正统皇太女上位,从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上一世,不是你的命定结局。】

温澜生诧异不止,久久未回过神。

【这一世,如若你不想重蹈覆辙,就必然要插手朝堂之事,修改万朝历史。还有一年时间,我会助你,你别担心。】

祝绥的话对温澜生来说恰似天方夜谭,令她难以置信。可近乎温柔的承诺却又莫名令她心安,令她信服。

也许从重生那一刻起,命运之线便悄然重织。往昔种种已成云烟,来日之路既隐且显,前途未卜。

势如风云,变幻无常,只待她亲手起卦,算出她自己的结局。

这样才对。谁说女子便只能藏于深闺?她合该亲手掌握自己的命运,她不该白白成为朝堂争斗的牺牲品。

温澜生抬头望去,天里湛蓝,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

午时起了风。春芝采满了一篮腊梅,远远道:“小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便扶着温澜生回了内院正厅。

坐下不久,一清秀女子便从偏门进了厅屋,朝温澜生福身行礼,声音不疾不徐,一派从容:“小姐。”

温澜生唤她到跟前来,为她掸了掸袄领上的雪粒,柔声问道:“事情办得可算顺利?”

一边的春芝见了,忿忿地嚷嚷起来:“小姐,怎么光给夏荷姐姐理衣裳,平时怎么不见你给我理衣裳?”

几人从小便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说话自然没必要客气生分。春芝是几人中年龄最小的,说话仍是带着稚气的性子,却不惹人厌,软糯的嗓音反倒惹人欢喜。

温澜生眉目温柔,微微摇头道:“夏荷日日在外奔波劳累,如今几日才能见上一面。而你日日在我身旁,你说,我该给谁理衣裳?”

夏荷笑道:“劳烦小姐挂心。已经按照老爷的叮嘱办好了,路上耽搁了些时辰。”说着,她将手伸进袖袋,从里面掏出一小袋马蹄糕,递给春芝:“春芝,给你捎了你爱吃的李记马蹄糕。”

春芝眼睛一亮,接过马蹄糕后连忙道:“谢谢夏荷姐姐,你最好了。”

两人见春芝抱着马蹄糕啃起来,不禁相视一笑。

温澜生知道事情耽误不得,当即将下毒之事悉数告知夏荷。

夏荷听闻此事,既忧且怒。她秀眉紧蹙,沉声回道:“是……小姐,我知晓了,两日之内我定查出下毒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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