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子出场

朱轮辘辘行于青石铺就的宽直驰道。

谢不为掀开车厢的窗幔一角,行风争先吹乱了他乌黑的长发,略微遮住了视线,等他拢下青丝,再抬眼,暗青路石蓦然嬗为姜黄城砖——宫门到了。

自那日从凤池台归后,不过三日,谢翊便派了犊车接他入东宫,并让车夫转述嘱咐,“太子性乖,切莫逆其而为。”

下车后,谢不为不禁抬头,层层碧云下,原本只存于书中纸上的巍峨皇城如今静静矗立在他眼前——

琉璃瓦所覆的飞檐之下,悬着一块由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匾额,上书“东华门”三个墨字,铁书银钩,却不失纵逸。

而高墙上的石甃砖瓦间亦镌镂有龙凤翱飞,栩栩若出。

但不等谢不为再细观,候在宫门边的一个小黄门就匆匆迎了上来,躬身一礼后,便引着谢不为往东宫中去。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个小黄门像是不知他是谁,言辞之中只称他为大人。

且并不似知晓他身份的旁人一般,即使克制有端,也很难不露鄙夷或是惊讶,此人甚至在行路之中,面浮薄红,频频悄而回首窥他。

谢不为似是想到了什么,唇际略弯,轻声和言道:“中贵人可知殿下是因何事传我?”

那小黄门显然一愣,脚步都有些错乱,面上浮红更深,后微微摇头。

“奴也不知,是殿下身边的内侍令奴至东华门为大人引路,并未有其他交代。”

谢不为佯憾而颔首,看来这位太子殿下并不想旁人知道他们今日的会面。

那小黄门瞧见谢不为面上的憾叹神色,又急急开口:

“但是大人勿惧,今日栖芳园中的垂丝海棠开了,殿下心情正悦,想来不会难为大人。”

谢不为有些疑惑,“为何垂丝海棠开了,殿下的心情就会好?”

这回小黄门并未立刻接话,而是抿了抿唇,显然是在犹豫。

谢不为淡笑着摇头,十分通情达理,“若是殿下私密,中贵人便不必告诉我了。”

小黄门连连摇头,忙接话道:“倒也不是私密之事,应是大人鲜闻内廷事才有所不知,已故的孝穆皇后最喜爱的便是垂丝海棠。”

孝穆皇后指的便是今上的原配,亦是太子的养母——出身汝南袁氏的袁皇后。

汝南袁氏,乃一流士族中的顶级士族,早溯汉时,便至四世三公,威震天下;

而到了魏朝,也依旧高居庙堂,如今的袁氏家主便有司徒之尊,而其长子则掌吏部,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更是与如今的皇室兰陵萧氏定下不成文的世代婚约——魏朝国母定出自汝南袁氏。

谢不为再颔首道:“看来殿下与孝穆皇后感情至深。”

小黄门像是一旦开了口子,便可滔滔不绝之人,自然地与谢不为有问有答,“是啊,奴虽入宫晚,未曾见过孝穆皇后尊容,但亦听说不少孝穆皇后与殿下之事。”

他还略有感叹,“若是没有孝穆皇后,恐怕殿下的日子要更难过些。”

这小黄门虽并未具详,但谢不为明白,小黄门指的便是有关太子的身世。

与当轴世家选定下一任家主相同,皇室立太子,并不看重血缘嫡庶,但亦有不同,那便是世家重才能,而皇室则听信于国师选定。

每有皇子出生,至满月时,便会抱到国师宫中,问询国师意见,若是国师赐名,则代表此子是为太子——如今的太子萧照临,便是这般由国师选定。

不过,往朝太子即便不是皇后所出,也会是其他世家妃所生,但萧照临生母却并不出自任何世家,而是内廷中最为卑贱的蛮婢。

这蛮婢指的是魏朝在征南方百越过程中所掳掠来的蛮越女子,为汉人所鄙,但蛮越女子皆面容姣好,故常为皇室、世家中以供取乐的奴婢。

而萧照临的生母,便是当年最为美艳的蛮婢,为今上所喜,屡承雨露,后自然有孕。

据说当时今上并不愿蛮婢诞下龙子,下令要将萧照临的生母直接打死,但袁皇后十分不忍,保下了萧照临的生母,并让她顺利生下了萧照临。

但谁也不曾想过,恰恰是这个蛮婢之子,被国师选为了太子。

而在萧照临之前,已有十多位皇子落选。

蛮婢之子本就被视为卑贱,这下成了太子,不仅今上面子挂不住,被屡谏荒唐,就连世家们也颇为不满,朝议纷纷,更有甚者提议要废太子。

在这种局势下,还是袁皇后出面,不顾袁氏家主阻拦,给那蛮婢赐了袁姓,册了妃位,朝议才渐有平息之态。

但那蛮婢在被册妃的第二日,便悬梁自缢而死,袁皇后就将萧照临认在了自己名下,是为中宫之子。

谢不为不禁暗暗唏嘘,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若想杀人,根本不需用刀,仅三言两语,便能逼死一个无辜女子。

而在他看来是为始作俑者的皇帝,竟躲在了袁皇后身后,不为人注意,实在有些荒唐。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竟已到了东宫。

东宫也是不小,宫道交错,加之谢不为分心在思索太子身世,前一眼还在东宫门前,再回神,风中便已裹挟了浅淡的花香——栖芳园就已到了。

不过,这栖芳园前,竟跪泣着一个女子。

谢不为略有迟疑,低声问道:“这是?”

小黄门也是一惊,先嘟囔了句“怎么还没走。”

后立马敛了神色,回身与谢不为低语道:“这是昨日陛下赐给殿下的......侍女,但殿下从来不近女色,只将她打发到栖芳园剪枝,但谁曾想,此女颇为胆大,竟趁着殿下今日要来栖芳园赏花的机会,模仿孝穆皇后的妆容,在花丛中起舞。”

说着说着,小黄门渐渐面露不忿,“孝穆皇后哪里是旁人可以亵渎的!而且,在侍卫将此女拉下的时候,她不断挣扎,竟然还碰到了殿下的手!”

小黄门的语气重音,倒像是种种罪过中,碰到太子的手之罪最重。

小黄门又瞥了一眼那女子,更是低声,“也许是她确实与孝穆皇后长得有几分相像,故殿下并未处罚她,只教她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回,但她并不肯走......”

又顿了顿,估算着时间,“方才奴去接大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儿跪着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竟还是在这里哭!”

谢不为不免咂舌,倒不是因为此女,而是因皇帝。

给自己儿子送小妾也就罢了,但特意选了个和自己原配老婆长得像的算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以为太子不近女色是因恋母,还是皇帝有什么特殊癖好?

实在荒谬!

小黄门见谢不为也是面露惊讶,反而宽慰道:“大人莫要担心,即使殿下性子有些......但在垂丝海棠花开的时候,殿下轻易不会发火,也比平时要更好说话。”

谢不为对着小黄门颔首,谢过他的好意,但心中想着,难道这也是叔父的特意安排吗?

小黄门嘱托毕,才躬身请谢不为入栖芳园,“大人快些进去吧,莫要让殿下等急了。”

谢不为便不再耽搁,略过那跪泣女子,径直往园中去了。

甫入园,便被一片红花绿树撞了个满眼。

浓艳的垂丝海棠绽满枝头,又随风纷披婉垂,晕染了整片树林,恍若瑶池花海,就连原本浅淡的香气,在此刻,也仿佛凝成了香雾、化作了烟云,于林中袅娜飘摇。

谢不为轻柔地拂开花枝,顺着小径往深处去,在垂丝海棠最为团簇之处,终看到了太子萧照临——

萧照临身着玄色金边长袍,坐在临时陈摆的独榻上。

榻边有一木案,案上放着一铜盆,盆沿上还挂满了白色巾帕,而萧照临正拿着一条巾帕,垂头专心地擦着自己的手。

谢不为款步而近,萧照临也闻声抬眸,两人皆有一怔。

簇拥着他们的海棠花随风轻轻摇曳,发出簌簌轻响,如红云般的花瓣随声飘荡而落,落了两人满头。

造物主怎会如此博爱。

谢不为原本觉得,谢席玉与孟聿秋已经算是这个世界中的颜值顶流了,但在看到萧照临时,又不免暗暗赞叹,原来还有一颗遗珠藏在了垂丝海棠之中。

萧照临的眉眼当真不似汉人,而是一眼就可辨出的蛮越长相。

若说谢席玉的眉眼是如山水如画卷,孟聿秋的眉眼是如珠如玉,那么,萧照临的眉眼则像是这漫天垂丝海棠化作——

长眉是褐色花枝、明眸是盛绽花身,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则是花心中延伸而出的花蕊。

而他的左耳竟还坠有一支华丽的耳坠,金色耳钩下串金珠一颗红玉一颗,最末红色流苏尾坠堪堪及肩。

虽三人各美其美,但无疑,萧照临的姿容是最具攻击性的,是让人只一眼便最为难忘的。

——像是一株垂丝海棠,就这么深深扎根谢不为的心中。

“看够了吗?”萧照临首先别开了眼,复垂眸擦手,语气竟有几分隐隐的不自然。

谢不为这才回过神来,暗骂自己色令智昏啊!

但还是错不开眼,顺着萧照临的动作看去,发现萧照临的手竟如瓷似玉,洁白的巾帕在他手中,也被衬得暗暗发黄。

不过,萧照临显然没有将自己的手当成瓷玉对待,擦拭的力气极大,细看去,那只手竟像是蜕了一层皮一样隐隐泛红。

“嘭”一声,萧照临将手中巾帕团成团,砸回了铜盆中,“你若过来只是为了在这里当根柱子,那现在就可以走了。”

说着,又拿起盆后的一双泛有淡淡光泽的革制黑色手套,动作冷肃地带在手上。

等他带完之后,谢不为才发现,竟还是一双半掌手套。

半露的掌心与黑色手套对比十分明显,黑愈黑,白愈白,叫人根本挪不开眼。

而在最后,萧照临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支银戒,套在了右手小指上。

银戒在穿过花丛的阳光下熠熠,仿佛点睛之笔般,让萧照临的手简直成了艺术品。

不过这次,谢不为及时抢在萧照临再一次出声前回了话,“不为此来,是有求于殿下......”

但还不等他说完,萧照临竟出言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中充满了玩味与嘲弄:

“哦?竟不是来哄孤的吗?”*

*前情见第二章《造谣太子》,谢不为说的,“如今太子只是在恼我,等着我去哄他,若是我此时回了会稽,太子定然会生气,到时候又要闹出更多笑话。”

属于是造谣传到正主耳朵里了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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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太子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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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弱万人嫌陷入修罗场
连载中孤月当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