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深宫质(八)

40、

最后我还是没有喝完那碗苦药,因我一直抽着鼻子央求元熙,元熙实在看不过去,只好替我将药喝光了。

没过多久,吃食就被端了上来,元灵说我刚醒,身子还虚着,叫我莫要起身,就招呼元熙在榻边放了张小桌子,让我倚着卧枕吃饭。

小桌上除了我要的米粥外,还放了几盘可口精致的小菜和白玉蒸包,还是热乎着的,香味四溢。

可我却吃得食不知味,心思发沉。

因我实在想不明白,梅若笙何故会主动接近我,前世若非是我自己觉得梅若笙才学出众,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想要接近他,后来又为了许桑衡一事哀求于他,他本也待我很是冷淡的。

而现在…

为我一人单独授课…

这实在不符合他平素里不爱近人的性子。

我冷静下来后,又将话本中关于梅若笙的情节仔细地在脑海中过了几遍,仍旧没有头绪。

但既然梅若笙自己送上门来,我便不该放过。

正好,我也可以趁此机会,从他口中套些武德司的事情,他一介文臣却同武德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直觉告诉我,这里头必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掌握他的秘密,说不定才能在关键时刻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他和许桑衡害死了我。

我总该…总该向他们复仇的。

我咬下一口蒸包,感受到甜腻温热的面粉在舌尖缓缓融化散开,心境也通达了些许,我想,下次见到他,我定不会再失态发病了。

若说前世,我偏还有许桑衡这么个软肋,让我不得不向他低头,那么这一世,我已经彻底没有软肋了。

41、

用过饭后,我又出了一身虚汗,整个人面容发白,毫无血色,看着像是随时要昏倒一般。

元灵元熙为我备了热水沐浴,他们不放心我一人沐浴,想贴身伺候着,但被我拒绝了。

我不想让人碰我的身子。

这么一具,空有其表,却并无其实的男人身子。

我看了眼那罐已经被我倒空了的香露,默默脱去衣服,又将长发放下,因我没什么力气,所以就只掬了清水梳头沐发,洗完后,我用布巾擦拭过一遍,但发上的水迹并未全干,乌黑的秀发一绺一绺缠绕在雪白的脖颈之上,蹭得我的耳尖直发痒。

我只好理了理那些凌乱湿淋的长发,放于脖前一侧,准备下水沐浴,可试了试水温,还是太热了。

我沐浴需要用热水,但因为身有热病的缘故,这水又得比平常的热水要温凉一些。

我只好坐在宽大的浴桶边,支着脑袋等水冷下来,可是等着等着,我又开始犯起了昏沉。

其实我向来少眠,不知自己为何近来总会发倦,我想睁眼,可眼皮实在太重,只轻轻呢语一声,便将脑袋埋进臂弯小憩起来。

我这一睡又睡过去了许久,直到一丝微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脸颊,紧接着,我的长发竟被人挽起,用澡豆抹上头发为我细细擦洗着。

我惶然睁眼。

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应该…是在做梦罢。

42、

我长吐出一口气,走到那只偌大的浴桶旁边,伸手试了试水温,嗯,温度凉了不少。

但兴许是我的错觉,我方才伸手时,好像看到浴桶的水下有黑影在动。

我揉揉眼,再看过去,便就没有了,只余那些被我搅起漂浮在水面上咕噜作响的泡泡。

我迈步坐进浴桶,刚要洗身,忽而嗅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是…是我此前常用的那种香露。

菟草!

我的心咯噔一跳,我之所以常用这种香露,便是因为这里头有种独特的香气,清爽绵凉,每次用完后都能解热疏气,十分舒服,可听太医说了之后我才知道这香气便就是来源于菟草,一种让我不能人事的毒药。

许桑衡…

我想到给我下毒的许桑衡,心中便又开始忿恨难平,可这次悲伤的情绪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我又开始犯起了困。

我太困了,以至于哗啦水声从我背后响起,我都听得模糊。

有个人…好像藏在…浴桶里。

我刚这般想着,那人就抬起了我的胳膊,为我的身体涂抹起香露。

我有点茫然,便唤了声许桑衡。

“嗯。”

回应我的是男人略有些发哑的低声。

他说,妙妙,你怎么又犯热症了,还说,我早便该让他跟我一同来上京,我都不懂得照顾自己的。

我确信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许桑衡现下怎么可能出现在守备森严的皇宫之中?

我觉得我自己实在是可笑,我怎会一边厌恨许桑衡,心心念念地想要报复许桑衡,一边却又不停地梦到许桑衡。

还梦到许桑衡为我洗-沐。

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我确实是笑了一下,可刚刚弯起唇角,耳垂就被人捏了一捏。

许桑衡像从前每次同我亲热前一样,反复而耐心地揉捻着我的耳垂,直到变得通红,变得麻软,直到我浑身都再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任他亵弄。

为何就连在梦中…我也在被他轻薄欺负?!

我半是恼怒半是委屈,扬起手想回头掴他一耳光,可他动作竟然更快,他抓过我的手,用力按在桶沿之上,随后,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便小心地攀上了我的耳骨。

我彻底动弹不能,男人发烫的鼻息深深缠来,而他的头发也散落下来,缠在我的脖间,带来了些酥麻的痒意。

我无力地趴在浴桶,指尖轻蜷,布巾拂过我光滑的脊背,体内的热意也随着香露的使用,在一点一点消散。

兴许是我一直在注意着这香露,我发现今日这香露的气味实在太过特殊了,跟以往的不大一样,除了菟草的香气,还有一股极淡,极淡的血腥味。

43、

“许桑衡…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在梦中这样问他,“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菟草之毒害我不能口口。”

梦里的许桑衡跟平常不太一样。

他穿了身湿透了的劲服,痴痴看正我,目光温存。

但听到我的话后,他好似愣了一下,旋即却轻轻一笑,“你都知道了?”

“为什么?”

我看着他。

看着他目光中的温柔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我又不自觉地攥紧双手,指甲深深刺进皮肉,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被戳破。

“我当然恨你啊,许清妙。”

“因为你抢走了我的父王,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听到他一字一顿残忍对我说道。

“其实,很早很早以前,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我就开始恨你了,我一直想,凭什么你身弱愚笨,却能够是堂堂燕王的儿子,而我,就只能当你的马奴?”

“凭什么…”

“我对你用药,就是希望你丧失口口功能,希望许家永远绝后,希望你,这辈子…”

许桑衡猝不及防地执住我伤痕累累的手,放在唇边碰了一碰,“永远都只能做我许桑衡的玩-物。”

44、

我骤然清醒。

浴桶中的水已经彻底凉了,我回眸四望,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我从浴桶出来,草草披了件外衫,湿脚踩在地面,跑得很急,我推开殿门,向院外看去,依旧空无一人。

寂寂长夜,唯一轮孤月高悬。

“公、公子,你怎么了?”

元灵元熙听到声响,从隔壁偏殿急急跑来,他们看我这副模样,俱是红了脸,支吾问我道,“公子可是要奴才服侍穿衣?”

“你们方才可有看到人?”

我顾不得穿衣,问得很急。

“没有。”

两人斩钉截铁,齐齐摇头,“我们方才一直在殿门口待着呢,莫说是人了,这苑中连只鸟都没有飞来过的。”

看来,我果然是又发了梦魇。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们道,“没事了,你们回去罢。”

转身,看到架旁那罐空了的香露,里头还残留了些没有倒完的药渣,散发出了菟草香味以及…

一股浅淡的血腥气。

45、

兰华苑的塘边有一方水榭,造型别致精巧,而尤为独特的是,水榭中建了一方横伸出去的小露台,露台上有不少泥土,露台两边则各有一铁架,架上挂了个藤椅秋千,荡起来便宛若被风推动着飞翔而起,触手能及那青空白云,朝后坠落时,又像是能够荡入波光粼粼的湖水之中,煞是有趣。

元灵元熙瞧我心情总不大振奋,便提议将秋千修葺一番,好让我暇时可以在上头赏水游玩。

这秋千倒是很好修葺的,因为本来就没有大坏,只是用铆钉固定好边架就可以了。

元熙抱来织锦的毛毡铺到藤椅上,好让我坐得更舒服,元灵则在秋千上悬了一枚小小的风铃,秋千荡起来时,风铃便能发出清脆的响声,惹得旁边树枝上的鸟雀婉转应和,给死气沉沉的兰华苑平添了生机。

只是,这秋千修好了,但露台…

我踩着泥土走下露台,裤脚和鞋袜皆被泥污染得甚脏。

元灵见状,便想动手扫去这些碍事的泥土。

我阻止了他。

因我无端又想起了那副重月公主的画像。

画像中,水榭的下方,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色玉兰,而容重月就站在花丛之中,倚栏远眺,清媚如仙,衬得这方小小的水榭也如同仙境幻世一般。

“这里既有泥土,想来过去也是用来种草栽花的。”

我蹲下身,用手捏起一小团泥土,念及小时同养母一起看梨花时的情形。

我亦是喜欢花的。

梨花,兰花…

我喜欢一切净纯美丽之花。

只可惜我的养母过世太早,没能陪我多赏过几次花期。

我叹了口气,索性脱下鞋子,撩起裤管,踩到泥土中,对元灵元熙道,“春天最宜播种了,我们在露台种些花草可好?”

元灵元熙自然满口答应,跑去弄来了我要的兰花花种,于是我们三人便开始动手撒种,埋土,足足忙活了大半日的功夫。

相处得久了,我才知元灵和元熙两人竟是亲兄弟,约摸是在七八岁时,他们老家的村中出现了时疫,爹娘都病死了,家中只有一个八十岁的重病老翁,实在养不活这两个娃子了,就托了乡里有关系的人,将这兄弟两一起卖进了宫,好歹能有口饭吃,有条命活。

细看下来,这两人眉眼确实生得相像,只不过一个聪明机灵,一个木讷老实。

这会儿子他俩已经播撒完了自己的两筐花种了,便就躲去了亭下,分着一块得来的点心吃,元灵是哥哥,不肯吃,就把一整块都给了元熙,元熙一边吃一边低头笑,惹得元灵也在笑,两兄弟间俱是暖意融融。

我也随着他们一起笑。

心中却莫名有些羡慕。

我想,若我也有个兄长,不知是否会像元灵对元熙那样,偏心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正躲在露台后面偷看妙宝种花的梅若笙: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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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深宫质(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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