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把女儿从脖子上抱下来，抱在怀里，竖起一指在嘴前，轻轻“嘘”了一声。段遥捂住嘴，点头。女儿在怀里，软软的一团，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的嘴上，似乎生怕漏出一点声音。她双眼晶亮，黑白分明，可爱又乖巧。段宇心中怒火翻腾，却怕吓着女儿，极力缓和下面色。
段宇抱着女儿向前走的时候，那边几人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哼！二夫人不过是仗着美貌，得了二老爷欢心，这才嫁给二老爷。二夫人家世太低，哪配嫁入都督府，老太太当初可是坚决不肯答应，二老爷苦求，老太太才不得不松口。”
“二夫人什么家世？”
“二夫人啊，她家原是一户普通的商贾之家，父母早亡，靠她哥哥支撑门户，勉强维持温饱，还是她嫁到我们府里后，有二老爷支持，她家的生意才渐渐做大一点。”
“啧、啧、啧，那二夫人可真是一下就攀上了高枝。话说回来，二夫人确实漂亮，满汾州的夫人小姐里，我就没见过能及得上二夫人七分的。那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吧？女子的容貌就是资本啊！”
“攀上高枝不假，但能不能稳住，尚且不定。”
“这话如何说？”
段宇抱着女儿来到一颗大树后，藏住身形，向前探望。
六个女子在那里，四个凑在一起说话，另有两个七八岁的小丫鬟拿着扫帚立在一旁，神色不满。
那四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比寻常奴仆讲究的妇人，她手中提了一个篮子，里面放着几朵开得正好的桂花，她的右边是一个大丫鬟，左边是两个粗使婆子。
段宇隐约有印象，那妇人是母亲房里的，想必来这里摘花布置房间，却和人说起闲话来。
他压着怒气，站在树后不动，要听听这些人还准备说些什么。但这些肮脏话不能让女儿听见，于是他把女儿放在地上，让女儿靠着自己的腿，双手掩住女儿的耳朵。
段遥有些意外。
她以为按照父亲的火爆脾气，会第一时间冲过去。
妇人被三人簇拥着，神情矜傲：“你们说，二夫人比大夫人如何？”
“那哪能比呀！”一个婆子拍着大腿道，“大夫人出身京城官宦之家，父亲官居四品，兄长也已入朝为官。大夫人在我们府里执掌中馈，身边有大爷、大姑娘……”
“正是如此。”妇人昂着头，“二夫人可只有一位二姑娘！将来连个依靠都没有，还不知会怎样呢。女人啊，最牢固的依靠，一是娘家，二是儿子。就像大夫人那样，不论何时，任谁都要敬着，可二夫人……你们别看江姨娘和三爷如今比不上二夫人和二姑娘得二老爷爱重，日后说不定二夫人娘俩还要在江姨娘和三爷手下讨生活。三爷可是二老爷唯一的儿子，这二房的家业，以后可是要交到三爷手里的。”
那大丫鬟道：“是啊，要我说，江姨娘福气在后头呢。就凭她给二老爷生下儿子，比什么都强！”
另一个婆子道：“二夫人不但生不出儿子，生个女儿还是病秧秧的，五岁才会走路，还走不稳当，动作也迟缓，竟是个呆傻的。”
妇人撇嘴：“二夫人想方设法勾上二老爷，这是她的报应。”
旁边的小丫鬟插嘴，一个语气气愤：“什么报应？二夫人是好人。前儿路过见我摔跤，赶紧让人扶我起来，看我擦伤了，还给我药。报应才不会落到二夫人这样的好人身上。”
另一个语含警告：“你们背后说主子，就不怕被人听到？”
妇人竖眉横眼：“两个小丫头还敢来教训人？难道还想去找二夫人告状，借此巴上二夫人？告诉你们，我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就是二夫人也管不着我！再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哪句说错了？二夫人是不是生不出儿子？二姑娘是不是病秧秧的？三天两头生病，养不养得大还难说呢……”
段宇听到这里再忍不住，跨步出来，大喝一声：“狗奴才！”
几人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段宇叫了人来，让他们把四人绑了，交给大夫人处置。
那妇人被仆从扭住胳膊，挣扎着哭求道：“二老爷、二老爷！我是老太太房里的，老奴猪油蒙了心，还请二老爷看在老太太面上，饶了老奴。”
段宇冷笑一声：“怎么？老太太房里的我就不能惩治？仗着侍候了老太太几天，连二夫人和二姑娘都不放在眼里，我亲自去和老太太说。”
他想把女儿交给后面赶来的张嬷嬷和琴心，段遥却抱着他的腿坚决不松手，段宇无奈，只得带着女儿一起去。
段宇带着人到安和院，先把女儿安置在正房旁边的偏房里，让张嬷嬷和琴心照顾，然后提起妇人，直往正房去。
段遥听着正房里的动静。
“咚！”
“哎哟！”
赵老太太惊疑道：“老二，你干什么？”
段宇沉声道：“你今天在花林那里说的什么话，一句句地说给老太太听。漏一句，断你一根手指。”
在妇人哭哭啼啼、断断续续地复述完后，赵老太太怒道：“老林家的，你怎的如此大胆，嚼舌头嚼到主子身上，真是该死。”
“老二，你放心，我会处置她。你先回去吧。”
段宇：“请老太太现在就处置她。”
“你！”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吩咐身边人道，“老林家的背后议论主子，口出恶言，把她全家卖到矿上做苦役，交代矿上，不许人赎他们。”
妇人哭天抢地，很快被堵住嘴拖走。
正房里安静了一会，老太太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段遥没听见她爹答话，倒是听见房间里的丫鬟、婆子都出来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老太太和她爹。
老太太：“你有什么机密话要说？”
段宇：“老太太身边的人，为何敢肆无忌惮地议论梅娘和遥儿？老太太素来不待见梅娘，连带着对遥儿也不甚喜欢，老太太身边的人，想必是听了您的半言片语，又见到您的态度，才敢如此胆大。望老太太今后注意言行。梅娘毕竟是您儿媳，遥儿是您孙女，在下人面前，您需得维护她们。”
老太太提高声音：“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不错，梅娘是我媳妇，但这个媳妇是我想要的吗？”
“当年我已经为你看好杨家的姑娘，和杨家都说好了，只差请媒人上门走一个过场。杨家姑娘性情和顺，门第也配得上我们段家，偏你鬼迷了心窍，执意要娶一家破落户的女儿，我只得去给杨家赔礼道歉，丢了好大的脸面。”
“徐氏进门，你从此眼里只有这个媳妇，护得眼珠子似的，我稍稍说几句就要和我闹。那时我一片好心，给你安排江姨娘，你竟然大闹一场后，连着三个月都不来见我。”
“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你哪儿能得着三郎这样一个又聪明又健康的好孩子？”
“我答应过梅娘，向她的兄长保证过，此生只有梅娘一人。可老太太你趁我醉酒，让江姨娘换上梅娘的衣裳，送到我的床上，故意让我错认。”段宇的声音愤怒又痛苦，“我怎么对得起梅娘，怎么有脸面见她的兄长？三郎如何，与我何干？他聪明也罢，健康也罢，都与我毫不相干，我有遥儿这个女儿足够了。”
“你！你！”
老太太喘着气，显然是气极恨极。
“我们这样家世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她只生下一个病弱的女儿，还要拦着你纳妾，瞧见你和江姨娘在一起，还非得逼着你划自己一刀才肯罢休。流了那么多血，要不是江姨娘及时撞开，你的左手就废了，不是只留一条疤痕的事。我从没见过这样嫉妒的女子！”
段宇的声音中带着寒意：“那刀是我自己划的，不关梅娘的事。老太太，请你今后约束好身边的人，再让我撞见那样的奴才，我当场就斩杀了。”
段遥听见她爹出了正房，向这边走过来，不一会儿出现在门口，笑容满面。要不是段遥耳朵听得清楚，根本想不到她爹刚刚才和老太太大吵过一回，放了要杀人的狠话。
“乖女儿，我们回家！”
“好！”段遥扑入她爹的怀中。
——
回夕云院的路上，正撞上仆从领着李府的人来，段遥连忙解释，今天家里有点事耽搁了，上午没时间了，下午再去李府。
陆公公接到回信，为难地皱起眉。
有事？
什么事？
这样含糊的回话可不敢报到太子面前。
一声令下，手下迅速行动起来，不过两刻钟，今天在都督府花林里发生的事情就查得清清楚楚。
李翎听完详细过程，抿了抿唇。
女孩整天无忧无虑，他以为女孩是被家里人宠成这样的性子，却原来，女孩的祖母不喜欢她吗？奴才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若是赵氏爱重女孩，身边的奴才怎敢如此诅咒她？
赵氏是女孩祖母，在辈份上天然压制着她，也不知她平日里有没有在赵氏手下受委屈？
——
段遥计划下午去李府，可结果没去成。
她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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