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火星上的许多基地正忙着过圣诞节。洪荒号上，虽然不过节，但借着吴琰的调职，正式的、非正式的欢送会倒是开了好几个，也热闹了几回。
邢桢作为他的直接上级，不得不出席。但是除了在正式场合上说几句客套致辞，再也没有和吴琰多说过一个字。
吴琰送走了今年这批实习飞行员，在洪荒号上的日子也进入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的倒计时。
工作顺利交接。演习时和邢桢双机编队的杜飞，正式升为他的僚机飞行员。
去新战舰报道前，趁元旦假期，吴琰回了趟家。
吴琰妈妈没让智能机搭手，亲自做了一大桌好菜。丈夫去世已经几年，儿子又常年在火星服役，过年过节都难得回来。还好女儿还小，还没到离家的时候。家里平时两个女人一老一小，冷冷清清，现在总算人凑齐了，吴琰妈开心得几宿没睡好觉。
饭刚吃完，当妈的就开始老生常谈。吴琰妈旁敲侧击地问出了儿子还没有女朋友，立马从阅读器里翻出几张姑娘照片。
“正好你休假，有时间。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吴琰知道如果不看一准挨骂，只好接过来，草草看了两眼：“妈，回来就两三天，马上就要去报道了。下回吧。”
“下回下回，每次都下回。你说你多久才回来一趟？知道你们假期少，现在多好的机会，人都是现成的，都说好了的，不费事！”
吴琰妈说得简单得好像出去买把葱似的，不容儿子不答应。
妹妹吴淼也凑过来：“哥，我看这位不错唉……哎哎，这位也漂亮。”
吴琰回转身：“去去，别瞎起哄。”
“嘿嘿，哥，你是不是在火星基地已经有女朋友了，瞒着我们呢？”
“他能有什么女朋友？就他那温吞性子！”吴琰妈刨开女儿伸过来准备抢照片的手，十分不满儿子的敷衍态度，“你那女同学，秦什么来着？也不知道当初你看不上人家什么？人家现在早结婚了吧。”
“订婚。”吴琰纠正。
“有区别吗？反正人家有对象了，要结婚了。那天我遇到她妈妈，问起你的情况，我都不好意思和人家说。”
吴琰完全不能理解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强调结婚生子。虽说战后因为人口锐减，确实一直鼓励生育，但生活方式的多样化和包容性，也早已深入人心。
可怎么就没深入到自个儿妈妈的心呢？
“你别以为现在思想开放了，就搞那些新鲜玩意儿。你怎么着也得给你老吴家留个后。要不然对不起在大战中九死一生活下来的你爷爷。”
“妈，说得好像我不是我们家孩子似的。我也可以有后啊！”吴淼对母亲的封建思想表示抗议。
“要你提醒！小丫头。”吴琰妈和女儿逗闹了几句，末了还不忘叮嘱吴琰，“这回你必须去见见。你不挑，我就替你挑一个。现在你也换舰队了，能长期留在地球了。可别学你那位前上级，都三十多了还当光棍。”
“还没三十。”扒皮今年二十九岁零八个月。
“别抬杠，这是我说话的重点吗？”
第三天中午，抬不了杠的吴琰被迫坐在约定的餐馆，在他妈妈的催促下，还提前达到了十分钟。
他本来以为现在的姑娘不迟到个半小时就不错了，没想到赴约的这位还挺守时，准点达到。
人是吴琰妈选的，她同事的姐夫的外甥女。等她落座了，吴琰才想起出门前，连人家的名字都忘了记。
还好姑娘一坐下就自我介绍叫郝曼云。人和名字一样，秀气温婉，举止优雅。吴琰心想若搁在从前，应该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吴琰第一次相亲，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寥寥介绍了下自己，几乎沉默着吃完饭。结账时，吴琰心想这应该就算是完事儿了。
起身时，姑娘突然开口说：“你上Chatme吗？这是我的号。”
吴琰一看是某个社交软件的帐号，他多年前申请过一个，到火星基地后，因为只能用内部软件通讯，就再没怎么用过。
既然姑娘都开口了，回绝不太礼貌。他好容易翻出从前的帐号，并强调自己很少使用。
“没关系，你那上面联系人不多吧。如果有人联系，那可能就是我了。”她含蓄地一笑。
吴琰目送郝曼云走远，不禁感叹这么文静的姑娘都比自己胆大，放得开，懂得如何争取。
他想起近来的种种，叹了口气。明天就要去新战舰报道了，深空号所在基地离家很近，不到十个小时车程就能到。
而火星，却远在天边。
送走姑娘，他转身准备往回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送人就只送到餐馆大门啊？怎么当的男朋友？”
“卢医生？”吴琰惊讶。
美女医生这回没穿军装，齐脚踝的香槟色长款大衣，身姿绰约，头发还卷了波浪，妆容俏丽。
“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不过有进步，这次没有缺胳膊断腿。”卢医生夸张地上下打量他，笑颜如花。
他们聊了几句，才得知卢医生也正巧调到了深空号，去那里组建医疗队。报道前，先落脚在离基地最近的M城。
她一人呆得无聊，出来闲逛，没想到就逛到了吴琰。
“这里是你老家呀，真巧。你在深空号服役，以后回家可就方便了，不像以前从火星来回要四五天。”
她和吴琰一起走到车站，得知他刚才在相亲，笑得花枝乱颤，打死不信吴琰还需要父母介绍女朋友。
“你们洪荒号可真的都是奇人。就你这条件，还能少了女孩？……哦，不过也是，基地男女不均衡，都是和尚连队。现在好了，地球大把大把的姑娘等你挑！”
她笑完，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过真没想到，你也去深空号。你小领导舍得放你走啊？上次看你们感情那么好。”
吴琰本来正心不在焉地搭腔，听到这话，想起被卢医生目睹的那次重逢拥抱，脸上有些发臊，心里却涩涩的，只好干笑着说服从组织安排。
卢医生似乎对洪荒号很感兴趣，就着吴琰的这位上级开始八卦：“说到邢中校，上次才算第一次亲见。完全不像传言里的那样嘛，看着还挺平和的，人也俊。”
那是你没遇见他冷漠刁钻恶毒的时候，吴琰心说。
“上次你们在我们船上打架，听说他很有魄力的，可惜我没见着。”在卢医生眼里，年轻雄性们打个架斗个殴，根本不算个事儿。
但她前上司的尿性她还是清楚的，不由关切地问：“越船长后来没找你们麻烦吧？嗨，他一直是公子哥儿脾气……”
她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 “之前，越船长还让我在邢中校住过的那间房里收集样品，也不知道是要化验什么。你知道吗？”
吴琰诧异：“化验？”
他突然记起越明皓是说过要化验什么迷药，之前还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吓唬人，没想到真收集了样品？
“看来你也不知道啊。我只负责收集样品，船上的鉴定设备少，几个月前就已经送到技术院了。”
“化验出什么了吗？”吴琰小心地问。
卢医生摇摇头： “不清楚，我离开运输船前，还没出结果呢。”
又聊了几句，吴琰确定卢医生并不知道调查的真正原因，心里才松了口气。
但松完气，他不禁也好奇起技术院会得出什么样的结果。梗在胸中大半年的谜团，被这么一提醒，一幕幕过往如电影胶片似的在脑海里回放。
反常，离奇，不可思议，又隐秘不可提及。
一想到“密室”办公室里刑桢最后的眼神——震惊、恼怒、还混含着羞耻，就觉得糟心得要命。
而对于自己的内心，吴琰就更说不清了，今后会怎样，他不敢奢想。
在新战舰上报道不到两个月，就到了春节。战后几十年，气候早已恢复正常，旧历年前下了好几场雪。基地四处白茫茫一片，战舰引擎的热浪在上面划出一条条巨大的灰色痕迹。
深空号已经试飞了多次，每次升空，巨大的轰鸣声，连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吴琰老家都能听得见。春节期间，才稍微消停下来。
然而吴琰没能消停。本来放假七天，难得这次在地球服役，可以回家一次。但吴琰妈打来电话，叮嘱说先不用回家了，难得休假，给他报了个团，去远在千里外的某某风景区旅游。
吴琰在通讯器这头直接无语了，让他更无语的是，他妈说：“郝曼云也一起去。”
吴琰反应了两秒，才想起是谁。
然而吴琰妈不给他时间开口，赶紧抢白说：“不是只有你们俩个，人家姑娘的哥哥嫂子也去。不会便宜了你小子的。人家女孩家可都同意了啊，咱男方家可不能扭捏！”
对于如此“细心周到”的妈妈，吴琰有些生无可恋。
上次见面后，除了在Chatme上和郝曼云寒暄过几句，基本没有任何来往。这次旅游不知道是谁牵的头，但看起来人家那边还挺配合的。但越是配合，吴琰便越不能往上凑。
但母令如山，不容置疑，他正在苦于怎么回绝，突然听到他妈说：“……那边离T城挺近的，你要是不想逛风景区，和曼云去城里玩玩也很好。T城里面适合约会的地方多……”
T城……
吴琰眨了眨眼睛，立即打开电子地图。
果然离那座风景区不远。
“我告诉你，必须去！钱都交了，不能退。人家女孩那边都答应了。你要是不去，你妈妈以后没法见人了。”吴琰妈下死命令。
“……行吧。”
“什么行吧，你好好把握机会！”吴琰妈不满儿子的温吞态度，又嘱咐了半天才挂了电话。
一挂电话，他就登录内网，进入人员资料检索库。核实了地址后，额头竟然因为兴奋而冒出了一层薄汗。
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好兴奋的，去了又能怎样？别自作多情了。
吴琰把地图关闭，过了一会儿，又打开，盯着上面的城市坐标发愣。既然这次如此机缘巧合，那就去看看吧，总比龟缩不动强，就当踩了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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